吴福这个名字,实在是让人疑惑,当初这家伙生下来取名的时候,长辈是不是与其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是粤语和官话的发音有些不同,可总归是不吉。谁不希望自家孩子无病无灾,而不是无福无寿?仿佛是印证了这个很不吉祥的名字,如今这个二十出头的健硕年轻人便是瞪大了双眼,五官扭曲,死相狰狞可怖。而其胸前深深扎着的那把剪刀,则更是彰显着其死时的惨烈。
但无论是现场的哪一个人,目光都顶多落在这个死人身上一小会儿,紧跟着就被那一行血字吸引——杀我者汪。原因很简单,短短四个字中,那最后一个字能够令人联想到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才刚参劾过吴有望这个小小的从九品副巡检,不但让其落马,而且极可能令其充军辽东又或者西北的广东巡按御史汪孚林。谁都不会觉得,汪孚林这个堂堂巡按真的会杀了吴福,哪怕是支使人动手也绝不可能,但另一种可能那就意味深长了。
“这吴福肯定是因为父亲落马后又要被加罪,四处请托碰壁之后,这才干脆一死了之。”
广州府衙拿着牌票过来抓人的,是快班的刘捕头。五十出头的他自然早已没有当年的身手,但眼力和城府却非同小可。当听到麾下一个捕快小声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他不由得恼火地低喝道:“闭嘴,这种事情要怎么说,那是上头府尊乃至于臬台的事情,不想惹事就少说两句!”
没见府衙那边庞府尊立时派了两个仵作过来不说,这会儿按察司也一样支援了一个经验丰富的仵作过来?
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一阵骚乱。情知这件事弄不好那就是大乱子,刘捕头不敢怠慢,当即嘱咐身边几个捕快在这看着现场,以防有人擅动证物,甚至暗示他们连带那个按察司的仵作也牢牢盯住,自己却匆匆转身出门。然而,当他看清楚来人时,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竟然是隶属于布政司理问所的理问徐默以及两个司吏!
州县主司麾下有属官,有三班六房,布政司也不同于没有属官的巡抚和总督,衙门中设有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司狱司四个六品到八品不等的下属有司,这理问所便是负责刑名的,但平日往往只在州县上报案件时发挥作用,所以刘捕头也认识来的这三个人,但毕竟不大熟。要知道,真正主管通省刑名的衙门,那是按察司。可此时此刻广东布政司理问所主官亲自到此,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是要打擂台吗?
果然,他才迎上前去尚未说话,徐默便沉着脸说:“布政司得报,濠镜巡检司副巡检吴有望之子死在家里,两位藩台惊怒交加,故而派本官带人来看看。堂堂广州府城之内,竟然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案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刘捕头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布政司所属那四大有司的主官,按照一般情形来说,那是比府衙同知通判这种摇头大老爷还要不如,后者还可能安置不受待见的进士,可前者那是绝对不可能有进士的,杀了那些进士老爷的头都不可能去当这种官,所以那是比佐贰官还要浊流的缺,平日里自然没什么可抖威风。但是,徐默今天过来,张口就是两位藩台,那背后显然是两位布政使联合撑腰,相形之下,他这个捕头怎么顶得住?
可想想今天拿了牌票出来时,庞府尊的吩咐,想想他已经命人火速回报为了府衙和按察司,去按察司的信使甚至直接带了这么个仵作回来,刘捕头左思右想,最终横下一条心,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当下他干咳一声,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却是一步都没有让开。
“徐公所言极是,府尊大人闻听之后也是极为重视,不但立刻加派人手,按察司也派了精通尸检的老仵作过来,一旦有什么进展,自当立时禀告两位臬台。”
尽管凭理问这种官职,平时很难在州县面前耍威风,但徐默今天挟两位布政使之命过来,万万没想到刘捕头竟然这样强硬地顶回了自己。脸色发黑的他哪能甘心就这样被堵回去,少不得硬梆梆地说道:“等你们查出端倪禀告,那得到什么时候!两位藩台有命,随我来的也有效力布政司多年的仵作,和按察司的仵作彼此印证,方才能更快查出死因!”
见徐默说完这话后径直就往里头闯,刘捕头几乎不假思索地一个闪身拦阻住了对方。身为小人物,他很清楚这种神仙打架的时候,自己这种小角色最好别掺和在里头,奈何现如今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别看府尊在外人面前笑眯眯的仿佛没有什么架子,但知府当了这几年,对下头三班六房,该狠的时候,那简直是狠到了极点。而且,这些当官的都是要离任的,但本地大户的请托他却不得不重视,尤其是刚刚换了主人的潘家!
于是,在面对徐默几乎喷火的目光时,他却还是满脸堆笑:“徐公既然是奉命要进去,小人原本不该拦阻,奈何此事涉及甚大,还请稍待片刻,小人通告府衙和按察司,如何?”
“刘全,你大胆!”
“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按照规矩行事。刑名这种事,布政司理问所原本就要排在府衙推官的后头!”
“你狂妄!指量本官不知道规矩不成,这里既然发生了人命案,论理也应该是南海县衙先管,什么时候轮到府衙刑房和快班越俎代庖!”
刘捕头不料徐默竟然直接把话说到了县衙和府衙的刑事优先权上,眼睛顿时眯了眯,却是没说话。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