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六科廊中大多数的,程乃轩是个怪胎,他虽说年纪显得很风头,但却不喜欢出风头,也不争出彩的差事,不弹劾朝廷大员来给自己提升声望,家里很有钱却不炫富,大多数时候都乐呵呵的,仿佛温和无害。只有他把范世美讽刺得体无完肤的那一回,人们才意识到这家伙恐怕只是在藏拙。
可在六科廊这种人人争上进的地方,藏拙非但不是优点,还是缺点,故而他之前请假的两天,户科其他几个给事中没少在背后嘀咕程大公子的有钱任性。尽管如今皇帝才刚刚大婚亲政,六科廊的给事中们也没有太多的机会亲近天颜,可这终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谁会这么年纪轻轻就没事请假?而且,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才和汪孚林大战了一场,正憋着一肚子火,程乃轩就不怕被穿小鞋?
也正因为如此,临近晌午时,当看到程大公子施施然进了六科廊户科直房时,户科都给事中石应岳一时眉头大皱。石应岳是隆庆四年的举人,隆庆五年的进士,如果光是从殿试金榜的名次来看,只怕后世的某些看官们必定会心怀讥刺,因为石应岳在将近四百名进士中,排在倒数第五。然而,就是这样三甲中也在倒数的名次,石应岳却考中了庶吉士,万历元年五月散馆之后虽说没能留馆,却授了礼科给事中。
在六科廊中,石应岳的资历仅次于陈三谟,他在六科廊中整整呆了五年,从礼科给事中到礼科右给事中,左给事中,礼科都给事中,现在则是总领户科。年近四旬的他家境清贫,对于程乃轩那种富家公子的做派自然看不太惯,但他却也知道这位在外任颇有政绩,一直致力于修建的水渠快完全造好的时候,原兵部尚书王崇古的儿子王谦却去摘桃子了,所以平素对其自然而然便多了几分容忍。
此刻他疾言厉色申斥了几句,见程乃轩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知道这家伙素来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你派工作我专心做,你说我,我就当耳边风,他也只能冷哼一声,再也不理会这家伙了。
六科廊地处宫城之中,不比衙门在外的都察院,六科都给事中和下头的给事中全都是共用直房,顶多是设屏风又或者用书架隔断,根本就禁绝不了声音。所以,程乃轩一出去,隔着书架,石应岳就能听到外间其他几个给事中或善意打趣,或嘲讽讥刺这位同僚的声音。甚至还有人提到了之前陈三谟和汪孚林在东阁廷议时的那场争端,可程乃轩却只字不提这些,始终在那打哈哈,直到外间有六科廊掌司命小火者们送来午饭,他才唉声叹气地啧了两声。
“你们别看汪孚林看上去光鲜,其实他可倒霉了,早在还没出仕的时候,他就和张阁老家长公子扛上了,要不是聪明,险些被人坑惨。这次和陈都谏起了冲突,那也不能怪他啊,换成别人,自己下头的试御史成绩靠前,却被人喷有猫腻,而别道那些试御史可能因为名额限制被刷下去,就连这也会怪到他头上,以他的脾气,他不跳出来才怪。啧,他这人和我这安分守己的可不一样,走到哪都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尽管汪孚林和程乃轩是至交好友,兼同年同乡,兼拐了弯的姻亲,这已经不是秘密,但程乃轩往日大大咧咧,在六科廊却从来不说汪孚林的事,此时此刻听到程乃轩主动提起,便有人起哄似的追问——鉴于这是在六科廊的地盘,谁也不会揪着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吃瘪的那件事不放,但对于汪孚林和张四维长子张泰徵的龃龉却很感兴趣。在几个人的再三询问之下,程乃轩这才勉为其难地开说了。
他这一说,那自然是发扬了从汪孚林那学来的优良传统,跌宕起伏如同说书,将杭州西湖边上楼外楼的那段传奇娓娓道来,随即又把杭州北关打行那些事给改头换面换了个说法——汪孚林成了拯救失足闲散青年的侠义公子,张泰徵成了拾人牙慧还要和人争财路的反面人物。可不论如何,这些旁人不知道的内情细节,就连一贯不怎么喜欢下属在直房这种地方说闲话的石应岳都破天荒没有喝止,甚至还听得连午饭都只是随便拨拉了两口。
只不过,都给事中大人到底还是要维持自己的形象,所以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出去看热闹。于是,他就一点都不知道,外间绝不仅仅是只有自己户科的那几个给事中,而是包括了礼科、吏科、刑科等六七个给事中。只不过,大多数人也就是站了站听了一段八卦,没有任何评论就悄悄溜走了。
当程乃轩说的那些话传到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耳中时,从今天得知昨夜内阁发生的事之后,就心情极度糟糕的陈三谟气得几乎想要砸东西。总算他知道这是在六科廊的直房,不是在自己家里,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难以逆转的后果。而且,六科廊和内阁一样,是有中官经常出入的,更不能有半点失态。
可是,一想到张四维一旦倒台,汪孚林便犹如被搬开头顶大山的猴子,必定会越发上蹿下跳,而且借着和张家几位公子的交情,张居正的宠信,十有八九会和他争宠,他就觉得屁股下头火烧火燎,连坐都坐不安稳。
他之前之所以建议张居正对筛选掉一半的试御史,一则是为了科道争锋,自己官位远不及左都御史陈炌,要在张居正面前把人压倒一头,便只能靠建言获得张居正的信赖,那时候并没有考虑和汪孚林直接扛上——说句不好听的,虽说汪孚林这几年声名鹊起,出入张府如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