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周兴的那封家书不过是个引子,背后涉及的主要是胡惟庸当年私通北元之事。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正月里,胡惟庸称其旧宅井里涌出醴泉,邀请洪武帝到老宅中观赏。洪武帝欣然前往,走到西华门时,提前获悉胡惟庸狼子野心的太监云奇紧拉住缰绳,口中不语,却拼命指着胡宅。彼时,洪武帝和胡惟庸二人心生嫌隙已久,他感觉事情不大正常,并即刻返回宫中,登上宫城时,发现胡惟庸老宅上空尘土飞扬,墙道藏有士兵。洪武帝大怒,以“枉法诬贤、蠹害政治”等罪名,当天将胡惟庸处死。
但胡惟庸谋反一案,洪武十三年时却仍是疑点重重,胡惟庸凭着老宅中那几个区区士兵就要谋反?想来有些自视甚高了吧。他的同党是谁?有没有里应外合之辈,这一切都不甚明了。
而周兴这封家书,此次让洪武帝一查,却发现只是胡惟庸当年派人送去北元的文书中,最不起眼的一封。
蓝玉大军此番北伐,抓获了一个人——封绩,此人便是胡惟庸当年私通北元的使者,胡惟庸获罪后,一直藏匿于北元朝廷之中。而这个人,一贯心思缜密,居然将当年胡惟庸送去北元的书信一一复制誊写,收藏起来,而现下,这一大堆罪证,正躺在洪武帝御书房之中。
此等大事,按说北伐归来蓝玉就应当上报圣上,但这中间又横生出来一个人——李善长。
李善长虽然年事已高、赋闲在家,但开国第一功臣的美名不是白担的,韩国公的面子朝中无人不给,何况蓝玉与李善长是老乡,身为淮西党,不以李善长马首是瞻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李善长与胡惟庸是姻亲,弟弟李存义与侄子李佑等人便在封绩供出的这份谋反清单之中,甚至于封绩存下的书信中也屡屡提及这两个人。虽然当年李善长就觉得李存义等人胆子过大,但眼看至亲要因此获罪,李善长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获悉封绩在蓝玉手中时,李善长立刻百般施压,在蓝玉上禀圣上之前就把封绩和那一叠书信要了过去,秘密藏于府中。
但……事情总是百密一疏,不知为何,周兴这封毫不起眼的家书居然流落了出来。顺着这露出来的小小藤蔓,洪武帝继续摸下去,便摸出了韩国公府上的封绩。所以,包围周府的锦衣卫根本算不得什么,此刻,韩国公府更是被锦衣卫层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实说起此事,胡惟庸当时也是被洪武帝逼得急了,有些病急乱投医。
自从官至左丞相之后,胡惟庸发现这日子居然比从前更难过了。洪武帝生性多疑,对权利又很看重。胡惟庸虽然为老朱分担了不少国事,但是在老朱看来却觉得这丞相分走了自己不少皇权,碍事得很。
再者胡惟庸位居百官之上,被人捧多了,难免有些骄横,洪武帝从前赏识他,是觉得他为人谨慎,现下行事变得乖张,洪武帝便看他越来越不顺眼。胡惟庸进言之事,洪武帝不再像从前一样应允,并且每每涉及要事,皇上也总是与他政见相左。
胡惟庸跟随朱元璋二十余载,对于老朱的喜好还是比较拿捏得住的。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洪武帝似乎对他还是同样倚重,但胡惟庸却心里越来越发怵,觉着皇上总有一天会杀了自己,而那一天的到来不会太久。
这么想着,胡惟庸总要为自己谋条出路,但他手段也实在拙劣,居然找上了被老朱撵到鸟不生蛋的漠北的北元。大明丞相主动示好,北元刚刚走马上任不久的天元帝自然是欢喜万分,所以你来我往,定下来自以为周密的谋害圣驾计策。若是洪武帝一死,太子朱标即位,朱标一向仁厚老实,他胡惟庸便真正可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宰辅。
胡惟庸满心欢喜,以为先下手为强便可保住性命,却不知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再者洪武帝命不该绝,此计又怎会得逞?
现下封绩被抓,带出当年胡惟庸案的更多内情,但毕竟线索繁杂、涉案人员众多,要一一理清需要的时间非一年半载不能完成。
胡惟庸案究竟会演变成什么,夏子凌管不着,眼下周兴牵扯进此案之中,却是麻烦大了。
此案的内情现下还是秘密,能探听到这些,蜀王已经是动用了一切力量。周兴虽未参与胡惟庸谋反,但有这一封家书在,洪武帝对待这类涉及谋反的事情一向秉承“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漏网一人”的态度,是决计不可能会放过周兴的。
而朱椿也不大可能去求洪武帝放过周兴,就算朱椿本人肯,夏子凌也不会让他去的。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封绩被李善长带走,蓝玉不敢上报,已经是小有不妥,再把蜀王牵扯进去,岂不是方便有心之人往蜀王头上扣屎盆子?
蜀王府中,张守将打探到的消息和盘托出之后,夏子凌便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道:“王爷,现下的情况,只有让宋同知速速结案,上禀皇上,判与周兴一个斩立决。”
张守吃惊地看着夏子凌,不解他之前心心念念要救周家,何以现下却急着要送那周兴赴黄泉?
朱椿却深知夏子凌心中打算,如若能速速结案,在胡惟庸大案查清之前就将周兴判了,只他一人赴死,换得周家全家安全,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拖久了,定个私通敌国的罪行,那至少是要夷三族的。只不过……要保周庭,难度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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