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进入了河南信阳,一大家子人安顿下来,在迎来送往,吃吃喝喝之后,时间不长眼地已经进入了十一月末。朱由检这几天的心情却是越发地沉重了起来,他到了河南这个地方之后,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李自成在攻打洛阳之后,会把福王朱常洵那个三百斤的老胖子剥光洗净,与几头鹿一起在巨锅里煮熟了,名曰“福禄宴”,与部下一起吃了。
河南这个地方上老朱家住的子孙多,封地都是不够用,还要问邻省借调。要是他们能是善待百姓的人也就罢了,但是一个个都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人物。就单拿老胖子福王来说,他当年是万历皇帝宠妃郑贵妃的儿子,这个胖子曾经引发了国本之争,差点就成为太子。
“希声,你说这福王名下的那些土地,可以养活多少流民呢?”朱由检在安顿好一大家子之后,并没有在信阳多停留,他又马上踏上了路途,他还能亲眼看看明朝民间真实情况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然而放在面前的问题却是一团乱麻,千头万绪,找不到一个解决的方法。
不说别的,朱由检在一路上见到的那些流民,就让他触目惊心。他不会忘了那句崇祯年间几乎无年不灾荒的说法,天灾固然可怕,但是人祸更加可恨。如果说现在已经是这般的光景,已经有太多的农民失去了土地流离失所,那么等到大灾将至的时候,大乱必起。
雨化田不是治理民生出身,要是问起别人,可能还不清楚,但是对于郑贵妃这个女人的事情却是知道地很清楚。因为她与那个自己交手过的万贵妃都是厉害的人物。说起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颇受万历皇帝的喜爱,也是因为子凭母贵的例证。在万历皇帝与大臣们的拉锯战后,再不舍得也让朱常洵就番了。而赐予他的金银与土地更是让人咋舌,那一车车的金银从燕京运到了洛阳,都是长得看不见尾巴的队伍,更别说两百万亩的良田了。
然而,雨化田却无法回答朱由检的这个问题,因为他听出了朱由检平淡语调中的血腥之意。明朝对于皇家宗族并不给予实权,但在生活上多是有待,他们要是就番了,靠着王爷宗室的名头,可以干的坏事不少,而皇上多半都是不会严管。而像是朱由检这般没有多少钱的,雨化田也觉得有点奇怪。也许早年间,信王真的不是个与民争利的人吧。
朱由检没有等雨化田回答,他也不过是想要一吐心中的阴郁,“这个年头没权没势的人守住自己的地皮,是太不容易的事情。十成的土地中,恐怕有九成掌握在权贵手中,只有一成是在农民手里,偏偏那一成的人,背负着十成的税负,怎么可能不乱。都说读史使人明志,可是翻翻史书就能明白,这样严重的土地兼并,加上农税之重,怕是离天翻地覆不远了。有田的人不交税,没饭吃的人还要纳税,不乱又怎么可以呢?!可惜,这个历朝历代最大的土地问题,不是我这样的普通人可以解决的。”
“王爷为民着想,上天庇佑,车到山前必有路,必能是找到一条可行之路的。”雨化田在沉默了片刻后,说出了这句苍白无力的话。他如今也深深明白,这个大明不是他生活过的地方,而在百多年之后,一切都飞速地向着一个可怕的结局飞奔而去,似乎做什么都是螳臂当车。好像他们找到了那笔银钱,也是不知应该用到何处,而又如何改变现状。
“上苍庇佑?!”朱由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悲痛,还有隐隐的害怕与恐惧。看着那些藏在街角中被冻得连发抖都做不到的流民百姓,谁能说上天是在庇佑着明朝。“希声,你也会开玩笑了,可惜这个笑话一点也抄不热场子。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朱由检想起了迫在眉睫的饥荒,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易子而食,他的时间那么短,然而手中的权力那样的少,现在又应该怎么办。上天从不曾庇护于他,否则也不会来到这个头悬巨刃的时代,成为了这么一个人。他根本不是忧国忧民,而是从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阎王在催命,这些都是崇祯本要面对的未来。
只有直观地看到这样的饥寒交迫,只有亲自感受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才会从心底渗透出一阵不能言喻的恐惧来,这样的乱世是他可以负担的吗?他不过是一个知道未来走向的人,然而历史的车轮碾压下,他这只蝴蝶会被灰飞烟灭吗?朱由检已经从一多月前无意中获得了巨宝的惊喜中清醒了过来,他甚至有了一瞬间不如逃到海外去的冲动,要是没有朱由检明朝也不会怎么样吧?
要是退就要退地远远的,不再回头,然后在看不到的地方,数以千百万计的百姓被杀,在饥荒与战争中,血流成河,浮尸千里,之后可能是更加黑暗的事情连番上演。然而永乐巨宝让他这样一个外鬼找到了,要是真的退了,会不会遭到了报应。比如在逃亡海外时遇到大风暴,而尸骨无存。
朱由检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被寒风一吹,差点哆嗦了一下。此时,他明白原来演技再好,也不能骗过自己的心,他不是真的朱由检,他却比真的那位更加的痛苦,因为清醒而痛苦,因为明白而惶恐。他本不想退,他只想好好活着,但是世道如此,“我们还是找个客栈先休息一下,我要好好想想。”
可是当夜,朱由检就发起了高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