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敏立了片刻,双手抱掌前推,躬身,深深地行了一礼。
回香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径自向前走去。
梁敞无声地跟随她,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田边一座简单朴素的小房子里,小房子是用砖瓦盖成的,是给田间劳作的人临时休息用的,不大,却从火炉到茶盏一应俱全,窗明几净,清新整齐,怀着浓浓的田间雅趣,是一处很难得的清静之所。
房间的南窗下一张红木方桌上,红泥小炉正在用文火静静地煲着一罐汤,属于山药排骨汤的味道幽幽然地飘出来,弥漫在室内,令整座房间都陷在一片温润祥和的气氛里。
回香在桌前坐下来,取了一只白玉碗,从冒着腾腾香气的汤罐里舀了一小碗汤,无声地放在对面。
梁敏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笑:
“为何我每一次来香姨都会提前知道?”
回香不答。
梁敏也不在意,在桌前坐下来,端起汤碗,眨眼间就喝去了大半碗,双手搁在桌上,捧住温热的白玉瓷碗,笑道:
“好喝。”
回香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仿佛不会说话一样。
梁敏沉默了一会儿,向门外看了一眼,接着笑说:
“我看到田里的包菜已经长出来了,那些都可以吃了?”他问她。
回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自黑色的薄纱下开口,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不行。”好像并不想回答似的。
她的声音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悦耳,但也够不上难听,不是时下备受追捧的莺声燕语,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嗓音,略微沙哑,气息里含着似有若无的虚无,明明是面对面发出来的,却仿佛是从不知是何处的深远之地发出的,每一次听都会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轻颤两下。
“为何?”梁敏对她的冷淡习以为常,继续笑问。
“难吃。”
简明得不能再简明的答案,看来这种蔬菜还要再试种一段时间,梁敏点了点头,旋即低了下来,去看玉碗里的残汤。
“香姨,”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嫣儿她执意要与我和离,态度非常坚决,我已经无计可施了。”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倍感疲惫,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低低地道,“她对我说,和我在一起她很痛苦,我让她很痛苦。十年,整整十年,原来我才是那个让她痛苦的根源吗?”他难以相信,他一直以为她是不堪外界与她自己的重负所以才选择逃走,然而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这十年让她最痛苦的原因居然是他,而他竟然还以为这十年他对她无微不至,倍加呵护,这是一则多么可笑的笑话。
他深陷在一种无法自拔的滑稽与伤感中,内心底,是一种压根就说不出来的痛苦,愤怒、不甘与痛苦。
周围一片安静,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当周围静得令人难以忍受仿佛就快要窒息了时,他终于抬起头,去望向坐在对面的回香。
回香静静地坐在那里,即使没有面纱阻隔,但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也能感知到她此时的面无表情,她静静地望着他,无波无澜,无悲无喜,不言不语。
梁敏沉默下来,又一次低了头。
“你想要什么?”回香忽然问,轻幽的语气比她的眼眸还要平,但她到底还是说话了。
梁敏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想回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
“这句话在你幼年时我就问过你,功名利禄,兵权王衔,最爱的女人,甚至包括你的父亲母亲,你可以只选择一个,也可以选择所有,自然还有可能一无所有,这一切是根据你的能力来决定的。现在的你,想要什么?”她轻淡地问。
梁敏半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笑:
“我想要所有。”轻而有力的话语显示了他蓬勃的野心。
“那就去夺过来,一样一样地夺过来。”她淡而缓慢地说。
捧住白玉瓷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梁敏笑了笑,轻声应了句:“是。”
顿了顿,他冁然一笑,抬头望向她,认真地问:
“香姨,真的可以吗,让阿味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不上宗谱,不入王府,我始终认为还是让他回来更好,如果香姨是顾虑我,真的没有这个必要,毕竟连我的命都是香姨救回来的。”他说着,在她被黑色的绸缎包裹的双手上看了一眼,眸光闪了一闪,别开眼眸。
回香舀汤的动作微顿,再一次将汤碗放在他面前,她淡声道:
“阿味有阿味的活法,你有你的活法。”
梁敏抿了抿嘴唇,笑了一下:“阿味小的时候是很崇拜父王的,父王也很希望让阿味改姓回‘梁’。”
“你的父王除了会打仗这一点还能看,其他的没有什么值得崇拜的。”回香淡淡地说。
“……香姨,我也是很尊敬父王的。”梁敏笑得无奈。
回香看了他一眼,静静地说:“即使你未来成了瑞王,你也不是瑞王,你是你自己。”
梁敏微怔,望着她,过了一会儿,莞尔一笑:“是。”
夜风起,夏夜,怡人温暖。
“香姨要在苏州停留多久?”梁敏站在田庄大门前,牵着马,在向回香告别时询问。
“比赛结束。”
“香姨对苏姑娘,满意吗?”梁敏难得八卦地问出来。
回香一言不发。
梁敏笑了笑,也不追问,深深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