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展开这扇面,唐易立即凝神仔细看了起来。
扇面上画的,是水墨兰草。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很提神。用墨恣肆,乍看仿佛一蓬衰草,再看却又好似有无尽风骨。兰花几朵,大部分在叶从之中若有若无,却又有一朵,飘零在一片长叶之下,格外引人,神采毕现。
因为兰草只占了扇面左侧的不大一块面积。所以右侧还空余了不少地方,题了一首诗,是比较难认的草书:
莫讶春光不属侬,一香已足压千红。总令摘向韩娘袖,不作人间脑麝风。
画没有题字落款。但是在左下角有一方朱印:青藤。
而草书题诗的下面,却附了隶书小字:偶得天池,无意续貂,遂拜服心也。也没有落名款,也只有一方朱印:猿叟。
“扇面是明代的纸,兰草的墨和朱印,也是明代的。题诗和朱印是清代的,我看没什么问题。你拣宝了!”唐易看完,笑着说道,“不过,原来的扇骨没有留下,可惜了。”
“这么说,真的是何绍基得到徐渭的兰草图,然后题了诗?”侯如海惊喜道。
这兰草的落款,青藤,正是明代徐渭的号。他的号很多,诗里面的“天池”,也是说他。什么青藤道人,天池山人,山阴布衣,田水月,等等都是徐渭的号。
徐渭这个人是很传奇的,不说别的,就是关于小神童徐文故事就一大把。他不仅是个文人,诗书画皆精,而且熟读兵法,还当过胡宗宪的幕僚,抗击倭寇,出谋划策那是立了大功的。不过,晚年比较凄惨,死的时候仅有一狗相伴。
这里面的故事太多。既然是徐渭的兰草,那他的画是不得不说的。
徐渭的泼墨大写意,完全可以看做是华夏书画史上开宗立派的一下子。虽说明代的写意画已经开始流行了,徐渭不是第一个画写意的,但是徐渭,无疑是其中的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也是最有成就最有特色的画坛宗师。
他的写意画牛逼到什么程度呢?说两个明代之后他的铁粉:清代郑板桥,近代齐白石。
郑板桥曾经花了五百金换了徐渭画的石榴,还刻了一方印章:青藤门下走狗。
齐白石说过这样的话: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
如今,徐渭的画,只要在市场上被认定为真迹,有实力的藏家绝对不会犹豫,拍卖会上的拼抢也越演越烈。五年前,徐渭的一幅《墨葡萄图》,就飙出了将近四千万的价儿。
这幅兰草图,徐渭没有题字落款,只是加了一方朱印,有可能是别有用意,也有可能是整体画作的一部分,题字部分残缺了。所以,这幅扇面,之前未必是扇面。
而兰草旁的这首诗,也是徐渭写兰的诗。
一看第一句,莫讶春光不属侬。从这个“侬”,能看出来,这是用了方言。徐渭是浙省绍兴府人,侬就是当地方言。
据说,徐渭的官话很烂,基本上说官话就是比说方言稍微好懂一点点。都知道这浙省方言很难懂,不要说外省人了,同省不一个地区,相互之间也未必能听懂。当年他给胡宗宪当幕僚的时候,胡宗宪和他交流就很困难,但是没他又不行,这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儿。
方言归方言,这首诗写得还是很有味道的。兰,没有红艳的花朵,以幽香取胜,在春光之中好似有点儿落寞。但是,就是这一缕幽香,那就足够“压千红”。而且这“香”,是要被美人摘了藏在袖子里的,不是作为香料药材,什么人都能用、都能闻的。
赞美兰草,也赞得与众不同。
从这一点联想,这幅作品不管是不是全图,故意不加题字落款也是有可能的。题字的话,或许徐渭怕破坏了这一丛兰草的意境。而他“青藤”的印章,似乎也能和兰草相呼应。
这首诗,虽然是徐渭的诗,但是字儿,却不是徐渭写的,而是这个“猿叟”写的。
当然了,即便没有猿叟解释“偶得天池,无意续貂,遂拜服心也”、没有猿叟的朱印,从字体上,侯如海也能看出来,这不是徐渭的字儿。
这个“猿叟”,也是一个人的号。不过不是明代的,而是清代的何绍基。这个号比较有意思,也作蝯叟,同义。据说他用笔擅长中锋,而且拿笔的姿势是“悬臂回腕”,有点儿像猿猴。
何绍基,算是晚清的一个很有名声的人物。头衔挺多,诗人,书法家,画家,藏书家,金石篆刻家。
不过,他的书法最出名。书法到了清代,已经没什么大家可出了,因为前人无论真草隶篆,基本都已经有人发挥到了极致。何绍基的书法成就,有人评价是:熔炼古人,清代第一。
这个评价肯定是要挨骂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艺术类的东西,各有所长,各有所好,你说一个人第一,那肯定有人反对。不过,反过来看,但凡能被人评价为第一,而且评价者水平不坏,那至少也得是名列前茅。
何绍基最擅。这上面的题字,也是草书和隶书。
所以,这幅作品,是徐渭的画,何绍基的字,两个名人的结合。要是从艺术上来看,见仁见智,未必是完美的结合,但是从市场价值来看,无疑具备炒作的大大噱头。
“看起来,好像是何绍基得到了徐渭的画,题了字。这幅画有可能之前就是扇面,也有可能因为残缺,被何绍基改成了扇面。但是不管怎么说,徐渭和何绍基的真迹,那是没问题了。”唐易最后下了定论。
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