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良久,有些艰涩道:“外……外祖母她老人家……经常给您煮槐花粥吗?”
定逸师傅目光一动,诧异地看她,却见她头颅微垂,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眼角处微微泛红。
定逸略略失神,心底泛起一丝酸楚的叹息,她抬手抚了抚少女的头发,和蔼道:“我小时后,吃母亲煮槐花粥的次数其实很有限,师傅家在北地,与蛮人毗邻,后来全家被蛮人掳走,父母也相继去世。”
她顿了顿,缓缓道:“记得母亲病重时,家中来了一位老尼,母亲给她饭吃,她给母亲念经。
后来,母亲跪着求她把我带走,因为那时我已经渐渐长大,母亲怕那些蛮人对我……
母亲过世后,老尼把我的眉毛拔光,然后对掳我们的蛮主说,我得了怪病,劝蛮主赶紧把我赶走,蛮主听从了。”
夏芩想象着师傅被拔光眉毛的样子,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囧里个囧。
定逸道:“谁知我们逃到半路,那些蛮人忽然又追过来,那时天色昏暗,老尼急得不得了,看见路旁有棵大树,便用力扛着我,让我爬到树上,藏在树叶间,而她自己则朝另一个方向逃去,引开蛮人。”
定逸师傅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目光悠远杳渺:“我在树上呆了一天一夜,一动也不敢动,看见那些蛮人跑过去又跑回来,直到走远了,我还是不敢动。
后来天黑了,我才哆哆嗦嗦地从树上下来,按照老尼之前说的,没头没脑地向南逃去。”
她微微叹息:“可惜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位老师傅,我身上揣着她留给我的干粮还有经卷,没命地向南逃跑,后来饿昏到路边,被好心的过路人救起。
救我的是位年轻的公子,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他告诉我说,这里已经是关内,我安全了,并问起我的身世。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公子的眼圈马上就红了,拉着我的手说,如果我愿意,可以留在他身边,以后再也不会受人欺负。”
夏芩当即被雷劈了,想象着年轻公子拉住师傅手的画面,真是万千言语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呆相。
定逸师傅看着她,缓缓微笑,手指虚虚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目中浮起淡淡的怀念与怅惘之色:“后来,我便跟着公子回到了他的家中,嗯,那位公子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夏芩:“……”
真是淘气的姑娘年年有……
定逸目光微动,言语缓缓:“小姐是个性情活泼的女子,身出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十三四岁时才女之名已经远播,却偏偏喜欢游山玩水,浏览四方风物,她常常央求兄长出门带上她,因为家人疼爱,所以很多时候她都能如愿。
小姐虽然形貌单薄是个弱女子,但她心地善良,喜欢扶危济困,骨子里带有一股侠气……”
定逸师傅微微叹笑:“所以她才会那般救我吧……
就连小姐身旁的丫鬟也很厉害,个个识文断字,我能读书,就是从那时候学的,有时是小姐教我,有时是小姐身旁的丫鬟姐姐教我,老尼留给我的那部经卷,我慢慢便学会了,说起来,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安乐最富足的时光……”
定逸说累了,恍惚一晌,接着道:“后来小姐成婚,我作为陪嫁跟了过去。姑爷是已告老还乡的前刑部尚书苏尚书的孙子,时人称他惊才风逸,品貌无双。
姑爷虽然有一个美丽非凡的表妹倾慕于他,可是他却爱慕小姐的才华,于是托人求了亲。
小姐与姑爷成婚后,两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羡煞了所有人。”
定逸恍恍惚惚地想着,在那一片锦绣风光中,那样两个好看的人儿,总是笑语宴宴,耳鬓厮磨,好像从来不会厌倦,他们总是在一起,或品诗论画,或并肩读书,或执手漫游……
是那样让人沉醉的美好画面。
但是渐渐的,小姐幸福甜美的面容染了淡淡的忧色,她说:“这么多年,我都没能为夫君添上一儿半女,虽然夫君待我好,总是安慰我,可是我怎能让夫君一直这样膝下寡凉?
夫君不愿纳妾,但我想,你是不同的,你在我们身边最久,如果我和夫君去说,我想夫君会同意的。
我们一起在他身边,陪伴他,为他抚育儿女,你说好吗?”
那时的她的心怦怦急跳,犹如被抛进一个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好幻境,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此后好多天,连走路都轻飘飘的,如坠梦寐。
再后,她便听到那个月光般皎洁的男子对小姐严肃道:“我不会纳妾,君子之德犹如美玉,容不得一点瑕疵,我对夫人全心全意,希望夫人对我也是如此。至于夫人说的那个丫鬟,我会为她配一户好人家。”
再后,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来,从头顶直冷到脚底。
醒了,悟了,心缓缓冷寂下去。
但是,她却对面前的少女说:“后来,我想起救我的老尼,便出了家。”
看着满面震惊的夏芩,定逸目中波光微动,慢慢道:“再后,小姐终于如愿以偿,添了一个女儿……师傅以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师傅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母亲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