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与汪文言的侄子汪恪同为国子监弟子,彼此也是至交好友。
汪恪无故缺席数日,也正是那几日里,传出来汪文言已被秘密处刑的消息。他几日后回来,开始魂不守舍。他反常的原因众人皆心知肚明,但没有人敢主动与他谈起此事,除了史可法。
待到国子监休讲那日下午,史可法带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烈酒,将汪恪约了出去。
两人来到外城茶馆,此时正当劳累了一日要歇息的时候,茶馆里人来人往,大大小小的呼喊声和吵闹声此起彼伏。
周围人群密集,汪恪却不避开任何撞上他的人,微微转动无神的眼珠子,问史可法道:“来这儿做什么”他的语气显示出他整个人毫无生气的状态。
史可法没有回答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带汪恪穿越人群来到二楼。二楼依然嘈杂,但相对一楼已好得太多。人声鼎沸之处最不引人注目,这儿比起厢房包间,反而更适合谈起不能被偷听的话。
茶楼里谈论的对象从熊延弼变成了汪文言。诏狱的情况本是封锁最严密的,但如今不知为何就连外城的百姓也三句话离不开汪文言的死。史可法担心汪恪的反应,但汪恪连眼神都没怎么变。
史可法点完了菜,两人皆下肚一杯酒后,他挨近汪恪,压低声音,正式说出想要说的话:“你可还好?”
听见这话,汪恪的左眼抽动一下,立即闭上了。他胸膛起伏,显然是在强抑情绪。
史可法见他这个样子,以为他不愿意说,也不打算强迫他,就埋头吃了几口菜。
第二口菜只嚼了一半,在旁的汪恪忽然开口,用极低的声音道:“叔叔死时并不害怕。”短短一句话,前半句他还能保持平静,但最后几个字音里的轻轻颤抖出卖了他。
史可法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味。他扫了一眼周围,大致确信没有人在注意这边。一边举起茶杯挡在嘴边作为掩饰,一边问道:“你进诏狱去了?”
汪恪完全自说自话,“叔叔那模样可真惨啊。”他目光空洞盯着前方,但眼眶渐渐红了,想必此刻他眼前浮现出的是那日所见之景,“我家训严,自八岁来就极少掉眼泪,但那日看着叔叔,情不自禁就哭了出来……”
史可法难以想象他话中所述,但汪恪话里的悲痛切切实实地感染到了他,史可法的胸口像被巨石压住了一般。
汪恪的话音萦绕在耳际,“可叔叔对我说,他知道自己必定会有一死,可是他并不怕。我听得出来,他说的是真的,可是,他也真的死得太冤枉了……”话语哽咽在喉头,汪恪深深呼吸,双手抱住头,遮掩住痛哭流涕的脸。
所幸那个招风耳年轻人又带来了新消息,食客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楼下,并没有人察觉到角落的汪泗史可法两人。
史可法知道汪恪向来与叔叔汪文言亲厚,根本无从安慰,手无足措之下,给他满上一杯酒。
一杯烈酒滑过肠胃,汪恪的情绪稳定了些,他说道:“我没事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当下问吧。”
史可法用力拍拍他的肩头,思考了一会儿,确定自己要提的问题不会刺激到他,这才问道:“你是如何进去诏狱的?”
汪恪说:“我无奈之下,已经打算行贿狱卒,求他们网开一面带我进去。但我的银子还没有凑齐,忽然有个人找上我,说是诏狱的人,可以让我去见叔叔一面。”汪恪皱眉想了想,“那人皮相极好,气度不凡,我并不相信他是诏狱的人。但那时叔叔已经被许显纯严刑审讯数次,我们家人心急如焚,因此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他。”
“那人最后成功了?”史可法问出了一句蠢话。
汪恪点头,“他似乎没有身份,可除了许显纯外,狱卒都与他称兄道弟,即便是见叔叔这等为难的事也一路畅通无阻”
“他可有说他叫什么?”史可法不知这是何方神圣,竟如此神通广大。
“他自然没有告诉我他的名。”汪恪说,“但我听狱卒称其为燕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