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劭明脸色发绿,想不到海德里希也懂得“是男人就下一百层”的险恶招数。他往手心呵口热气,屁股挪到钢琴边。“好,我上。”
海德里希眉梢眼角还挂着得意的浅笑,琴弓微挑,一连串撩拨得人心尖发颤的音节从指间倾泻而出。这琴声真好似教堂顶楼的钟铃此起彼伏,幻觉也似萦绕耳际,让人全身寒毛跟着震颤。
唐劭明被那高音激得全身凉飕飕,五脏六腑的鸡皮疙瘩都跟着抖。他深吸一口气,摸上琴键,寻着海德里希跳弓的间隙轻巧插入。
他憎恶一切乐器,然他可畏的母亲以未来媳妇挑剔的品味为威胁,强迫他掌握了这一饱含血泪的技能。唐劭明专注盯着密麻的琴键,手指如野蜂飞舞,与海德里希的琴声交织缠绕。
待到后来,两人越弹越快,手指动作早看不分明。海德里希不必暗示,唐劭明凭着他娘赐予的后天乐感知道何时该停何时当进,两首曲子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道。
凑近围观的官太太们只听到震颤的虚影下飘出匪夷所思的美妙乐声,按紧了波涛汹涌的壮硕胸脯。
而此时的舒伦堡心绪有些微妙。他手臂受伤之前也未挑战过这等折磨身心的高难度,不由偷眼瞄向那临时被抓包的小子,见他机器似的飞速生产着数以千计的复杂音符,背后悄然冒汗。
海德里希没想到这顺手掳来的搭档竟彪悍至斯。唐劭明这手令人眼花缭乱的好本事在国防军与党卫队所有壮丁里头,排得上头三把交椅。
一曲终了,海德里希的眼神变了。从前无论是跟舒伦堡还是卡纳里斯搭伙,他都没享受过这种不必迁就搭档,只需将自己发挥到极致的美妙感觉。
“不得不说您的力量惊人,这一首我也很少弹。”海德里希不花心思假笑的时候,一张好看的脸不算僵硬。
唐劭明神情专注地酝酿了一会,惋惜道:“今后我不会再碰这曲子了。”
“为何?”
“缺了您的琴声,我没法弹得比今晚更好。”
海德里希闻言,心里暗爽。“不,如果您愿意,我们一定还有很多合作机会。我喜欢您的演奏。”
旁人见海德里希与这外国人关系非同一般,一连邀他合奏了六七支曲,不由议论纷纷。客人们心中多少存着点遗憾——这弹琴的若是与海德里希一样纯粹的雅利安人该多好。
在这反犹主义肆虐的小圈子里,这些因所谓高雅艺术而聚集的人们无可避免回归到对犹太人恶劣行径的批判。唐劭明听得眼皮打架,杯中的果汁见底,兴趣很快被不高明的演说家们消磨殆尽。
这些人对犹太人的厌憎源于政客努力想要他们坚信的“事实”。经济颓败和一战后尴尬的国际地位让他们迫切需要一只转移国民视线的替罪羊。妒忌、不安,畏惧和仇恨交织的复杂情绪像病毒一样从慕尼黑四散蔓延,富庶的犹太商人不幸沦为新政府砧板上的肉。
除了唐劭明,席间还有一人对缺乏技术含量的即兴批斗缺乏好感。
“看来我们的话题不够有趣,年轻的钢琴家已经打瞌睡了。”卡纳里斯说话间,硬挤到唐劭明与舒伦堡之间三寸宽的空隙里。
舒伦堡受命阻截卡纳里斯与唐劭明私相授受,孰料严防死守仍教卡纳里斯一招破解,先机尽失。
唐劭明礼貌地往旁边挪了屁股。
“唐先生平时做什么消遣?”卡纳里斯罔顾海德里希的警告,主动与这古怪青年搭讪。
“消遣么?不忙的时候偶尔会读诗。”若想把海德里希也勾引过来,最好的答案就是风靡英国上流社会的马球。可惜唐劭明不会骑马,于是退而求其次。
“您喜欢谁的诗?”
“歌德。最近我正在看《浮士德》,写得真好。”唐劭明搬出毛子们引以为豪的著作,背了一小段《野蔷薇》。
当卡纳里斯抱着惊奇的态度与他探讨过书中的名段《守望者之歌》和《迷娘》后,就像中国人亲眼目睹了会背李白杜甫的老外一样,对这古怪的青年刮目相看。
唐劭明见缝插针地与卡纳里斯热络起来。“除了这个,我还有一样算是正经消遣,就是做生意。”
这话引得卡纳里斯眸中精光一闪。“可您是现役军人,怎能做生意?”
“是啊,所以我有半年没怎么消遣了,着实可惜。”
“看您的样子应当不缺银钱花……”唐劭明修饰到细节毫末的举止谈吐让卡纳里斯把他当成了有教养的富家子。
卡纳里斯年少时生活优渥,虽不及曼施坦因家世显赫,在多特蒙德也算数得上的权势之家。潜意识里他对衣食无忧且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更容易生出认同。
不知不觉中,卡纳里斯已经踏进唐劭明的圈套。
唐劭明未敢大意,斟酌着更进一步。“我对生意有兴趣,与钱财倒没什么关系。当兵之前我曾在洋行做过生意,那可是段难忘的好时光。银钱尚在其次,做生意能让人互通有无,各取所需,用在小处能让生活便利,生意做得大了还能富国强兵。调配调度,策略战术都蕴含其中,是门顶有意思的学问。恰才你们说到犹太人放债敛财、还有十几年前逃避兵役的恶习,的确不好。但他们在生意场上的本事很是高明,令人佩服。”
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的舒伦堡立刻捕捉到敏感词,试探道:“您佩服犹太人?”
包括海德里希在内的几个党卫军骨干立即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狗一样瞅过来。
唐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