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冷清的将军府自从来了独孤夫人,就一下子像塞进了千军万马般热闹。
府上使唤的仆役,多半都是跟随独孤讳之征战多年的旧部,有些年纪大了,不能够继续从军又没有田产家人,有些是身体残疾,家境贫寒无以聊生,于是都让独孤讳之接进京城府中,说是照顾家事、充当仆役,实际上是将他们在身边就近供养起来,所以主仆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
石喜娘昔日曾是琅邪王府的奶娘,与王妃蔡夫人情堪姐妹,虽然丈夫仕途上一直不顺,年过半百还只是个小小的城守将军而已,但由于她生性开朗,又是劳苦出身,所以从来没有什么身份门第的观念,对上从不卑躬屈膝,对下也从不刻薄压迫,所以她在将军府暂住的一个多月里,已经和全府上下打得火热了。
“没什么好菜色,姑娘是宫里来的金贵人,委屈你啦!”石喜娘张罗了一桌好饭菜,将上官婉儿安排在独孤讳之身边坐下,笑嘻嘻的帮忙仆人将热腾腾的蒸桂花端上桌子:“都别愣着了,动筷子啊!...老头子!说你呢!死人似的杵在那里,你不动筷子,教孩子们怎么吃啊?!”说着,她转身面对桌子另一边的丈夫,换了副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大声喝道。
独孤介年逾五十,是个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壮年汉子,跟他的妻子相比,他木讷的就像块石头似的,独孤讳之除了遗传了他高大结实的身材。父子俩并无太多相似之处,老独孤有张典型的山东大汉的方形脸,敦厚实在,就连一道道皱纹都像是刀劈斧砍出来的。硬朗坚毅。他闷不做声的坐在桌边,听见妻子的呵斥,板着脸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吃了一口。
石喜娘转过脸看着上官婉儿,马上露出了满脸笑容:“姑娘,你吃你的,别在意!这爷俩都是一样的驴脾气,从来都不对付,习惯就好了!”“大娘不用顾忌我,我从小就没了爹娘。看人一家热热闹闹总是欢喜。没什么不自在的。”上官婉儿应对如流。很是得体温情,让石喜娘更加喜欢,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对了。独孤讳之在旁连忙说道:“娘,尚宫乃是皇上身边的大忙人,今日出宫还是有公事在身,你就不要添乱了,莫耽误了大事...”
“废什么话啊!?做大事的人连饭都不用吃吗?!闭嘴吃饭!”石喜娘立起脸来,吓得儿子连忙不敢吱声。还从没见过这个平时总是冷着脸,不吭不哈的独孤将军如此一面,上官婉儿只觉得心里满是温存,想要笑,又怕伤了他的面子。只能在桌子底下偷偷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独孤讳之极力忍住皱眉头的冲动,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趁着娘亲又在斥责父亲的机会,轻声问道:“听说木氏商团的似锦居被查封了?”“确有此事。”听到了十分敏感的字眼,上官婉儿夹菜的手停顿了下,马上又恢复如常:“有客人死在那里,告状的人将状子直接递到了中书令大人那里。武大人哪里是眼里容的沙子的人,顾不上那里是太平公主养女的产业了,直接查封,准备将事件调查清楚再说。”
她斜眼观察着独孤讳之的神色,继续说道:“你是知道的,这种人命案子查起来可长可短,遇见较真的主审官,可就要旷日持久了,但是我听说木绮罗每年要靠似锦居给太平公主千万钱红利,继续这么拖下去,恐怕她就要血本无归了。”
独孤讳之听着,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也不准备接话。上官婉儿心中一直对于木绮罗的身份存疑,而如今唯一能够证实木绮罗就是琅邪王独女的证据,便是独孤讳之的态度了,她在他的表情和话语中努力寻找着蛛丝马迹:“其实这件事情也好办,我与中书令大人向来私交甚好,倘若我去求情,事情兴许就能这么过去了,只不过,我有什么理由去帮助木绮罗呢?...”
说着,她偷眼看着独孤讳之,等待他来想自己求情。
没想到独孤讳之却跟没事的人似的,继续夹菜、吃饭,若无其事的回应道:“她既然是太平公主的义女,那边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这些贵人的事情确实莫要插手,别给尚宫大人你沾惹是非才好。”
上官婉儿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按理说她愿意相信独孤讳之与木绮罗之间毫无瓜葛,可是她又希望木绮罗就是李霓裳,因为这个盘踞在她心爱男人心目中的女子,就像是个阴魂似的,让她摸不着、看不见,却时时刻刻都在伤害着她,让她苦无发泄之处...正在这时,石喜娘回过头来要跟上官说什么,却无意间看到了她的表情,生生被吓了一跳:“姑、姑娘?!怎么了?!”
她连忙露出笑容掩饰:“没什么,大娘!看你们一家热热闹闹的,我有点想念自己的家人了...”“可怜见的,我听说你也是出身官宦人家,怎么爷爷犯罪还要牵连全家为奴为婢啊,若是没有当年那些事情,你如今也是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才对啊。”石喜娘不疑有他,牵着她的手温柔的抚摸着:“你别跟大娘见外,你对这小子这么好,从今往后便是大娘的女儿了,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说,只要我还在京城,这里便也是你的家!”
“娘!”独孤讳之近乎哀嚎道,却被石喜娘狠狠白了一眼:“你们都是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女,没什么必要弄那些小儿女的矜持扭捏!上官姑娘这么好的人品相貌,能看得起你,对咱们家视同亲人般照顾,就是你这小子十辈子修来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