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那良驹还不能够立刻死去,站在原地仰天长嘶,四个蹄子紧紧绷直,就见一团白花花的生马肠从破开的马腹中掉落下来,掉进金盆中,腾腾冒着热气!
绮罗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她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脚尖指尖连同嘴唇都感觉到了麻木的刺痛…但她同时也感觉到了从身边投射过来张昌宗审视的目光,于是她将到口的惊叫声硬是咽回肚里,藏在袖口中的双手攥紧,克制着脸上所能表现出的一切情绪。
屠夫一路小跑,将装着马肠的铜盆端上前来,交给一位身穿米色麻衣的中年男人,这人手持锋利的牛耳尖刀,三下五除二便将一段马肠刨开切好,码齐了装在盘中承到张昌宗面前,这过程十分之快,以至于生马肠装盘送上后,那匹可怜的骏马还没有咽气,倒在地上做最后的痛苦挣扎…
“生马肠是人间美味,吃起来却很是麻烦。”张昌宗面不改色,将马肠推到绮罗面前,自己夹起一块,放在铜杯盛装的烈酒中涮了下,入口十分享受的咀嚼着:“它不能见明火,也不能上锅烹饪,否则就会失去原本的鲜香脆爽,但倘若是凉着吃,则会导致腹痛,口感也十分腥腻。所以马肠最好的吃法,就是刚从马腹中剖出来,尤带体温的情况下享用…你试试看,是不是极品美味呢?”
他的眼神中带着丝丝恶意,有些揶揄,也有些探究的意味。这具宛若神受般美好无缺的身体中,包裹着异常扭曲黑暗的灵魂…她意识到他是在等着自己受惊嚎哭,或者崩溃逃走;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制造的恐怖和残暴激起了面前女子内心深处的共鸣,反而令她迅速平静下来。
绮罗从身边老婢的手里接过一双象牙筷子,自盘中夹起一块白生生的马肠。在酒中涮了两下,毫不犹豫的放进口中,轻松愉快的咀嚼起来:“素闻张大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没想到还是善饕餮之人,今日倘若不是有幸受教,我还真不知道天下有这等讲究又奢侈的美食!义母太平公主总是自诩享尽荣华富贵,下次真该让她也见识一下大人的排场做派啊!”
“若能令公主开心,便也是我的福气…”张昌宗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些许惊讶。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放下碗筷,用白丝绸缎擦拭嘴角,站起身来:“木姑娘,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到后堂去吧,这里人多杂乱,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来是客,全凭大人吩咐了。”绮罗便随他站起身来。垂首轻柔的说道。
两人带着仆役老婢转向后堂,来到一间布置朴素典雅,漫布书香墨香的书房,上次绮罗为了永泰公主的婚事前来求助时到过这里,如今再见,只觉得跟刚才置身的修罗场恍同隔世一般。
老婢点燃黄铜小炉,将酒壶置于火上便转身离去了,留下张昌宗和绮罗两人,对坐窗前,看屋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种在窗前的翠竹上。激起一片恬静的沙沙声。绮罗并没有急着说话,等了半晌,终于等到张昌宗首先开口道:“你经营的似锦居,被武三思蓄意关张了,现在不是官司缠身,怎么还有时间跑到我这里来啊?”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在大人面前也就不用说暗话了。”绮罗端起酒杯。用浓香的酒味压制口中残留的血腥之气:“这次来,倒是有件事情想要听听大人的意思。”“你明说,我也不周旋,要是关于似锦居的事情,我倒不是不能帮忙,而是不愿帮忙,为了你跟武三思对着干,怎么想也是不上算的买卖。”张昌宗低头看着自己修饰美观的手指。轻松的说道。
绮罗笑着摇摇头:“为这点事情烦劳大人,那就是我的不对啦。似锦居的事情在义兴郡王动身前往陇右道之前。就已经由他做了处理,承蒙郡王抬爱,如今已经没有大麻烦了。”“李重俊?”张昌宗眉尖动了下:“武三思居然愿意给他面子,还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这便是我今天来见大人的主要目的了。”绮罗放下酒杯,留神观察他的表情:“武三思平日视义兴郡王为肉中刺,我木绮罗在他眼中不过就是蝼蚁,他却为了叫太平公主和郡王恶心,不惜杀鸡用牛刀的找我麻烦,却又因为郡王的运作轻易放我一马,其中奥妙,大人难道无法参破吗?”“哼,我到想听你说说看。”
绮罗正襟危坐,压低声音道:“武三思自与老魏王相斗之日起,就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势利小人,他此前认为义兴郡王庶母出身,又不受太子宠爱,于是便将他作为踩脚的基石,任意倾轧,但是自从郡王远征归来,在皇帝面前收到了极大褒奖,又自告奋勇前往陇右道治水,这番胸怀气魄如何不令朝野刮目相看呢?所以我便斗胆猜度,武三思这只老狐狸,如今便是打起了左右逢源的算盘,一边是太子和邵王,一边是义兴郡王,他现在就像是个老练的赌徒,作壁上观,就等着押对宝了。”
“这倒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张昌宗冷冷一笑,却终于抬起眼睛,正视坐在自己面前的木绮罗了:“我自做我的春宫侍郎,他们那些皇亲国戚要争九五之尊,那便叫他们争好了,我又不想荣登宝殿,过我的逍遥日子就可以了啊。”
这下,却轮到绮罗冷笑了,她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张昌宗,从鼻子里哼出一句:“真没想到,大人竟然是如此鼠目寸光之人,看来我今天还真是不该来啊。”听到这里,张昌宗胸口腾起一股火气,将酒杯狠狠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