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黎明,天色渐亮,青灰色的天空凄惨阴霾,远处飞来几只乌鸦,在头顶上盘旋,偶尔发出刺耳又不祥的“呱呱”声。
李霓裳在颠簸的马车上醒来,四面围着牢固的木桩囚笼,两侧簇拥着面目狰狞的士兵,她恍惚还在噩梦中,反应了良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浑身似乎浸在冰水里,她不由抱起双臂,蜷缩在囚笼的一角颤抖,昨晚发生的血腥场景一幕幕在脑海浮现,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掉下泪来。这些人要押着她前往哪里,她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恐惧在等待,她也不知道,就如洪水中一片树叶,前途渺茫。
“裳儿!”
有人抓着囚笼的木桩急促的轻声呼唤,霓裳惊弓之鸟般浑身一震,定睛看,竟是独孤讳之!他头发纷乱,俊俏的脸被血污和灰土糊得面目全非,肩上凝成了一块块血痂,他丝毫不顾自己一身的狼狈,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跟在囚车后面。
李霓裳艰难的爬向他,两个孩子隔着木栏紧紧牵着手,讳之发现女孩的手心滚烫,连忙回头冲押解的军士喊道:“她病了,快找个医师来!”
军士们听闻,却像听见了什么滑稽的笑话,全都哄笑起来:“小郎君,如今全天下的虺氏都是钦犯,谁还敢来给他们瞧病?咱们只管将她押解进京,充作官奴,至于能不能活着到达,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啦!”“是这个道理啊,小郎君,劝你也别再趟这滩浑水了,小心惹祸上身!...”
独孤讳之攥着女孩滚烫的小手,心急如焚:“裳儿,你哪里难受?跟我说,渴不渴?饿不饿?”李霓裳脸色苍白的摇摇头,蜷缩着身体躺在囚笼里,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盯着他,生怕他也从视线中消失了。
“若是死了倒也痛快,”一旁一个老兵斜眼看着他们,冷冷说道:“这辈子注定为奴为婢,凄惨些就要被送进教坊里面出卖皮肉,多少官宦小姐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不要说这样身娇肉贵的公主,死了好,死了好啊...”“你滚开!”独孤讳之冲他大声吼道。
他又何尝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待这个他视为珍宝的姑娘,可现在的自己根本无力保全她的平安,还由于父亲的背叛,成为了她的仇人,他无法想象倘若李霓裳得知琅邪王的死因,会用如何悲痛又愤恨的目光注视他,单凭想象,他就已经心如死灰了...但是在这之前,就算是再弱小,再无助,他都要竭尽全力去保护她,照顾她,直到她甩开自己的手...
“裳儿,你醒醒!来,睁开眼睛,喝口水...”
押解犯人的车队走一段便会停下来歇息,独孤讳之趁机攀上囚车,隔着木栏将李霓裳扶起来,环着她的肩膀轻轻摇晃,女孩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中,任他呼唤都反应微弱。讳之只能用手指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往她嘴里灌水,霓裳在迷糊中将他的手指咬的鲜血直流,少年只是无比心疼的搂着她,时刻关注着她的反应。
连续几天,李霓裳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反反复复发着高烧,清醒的时候无论怎样规劝她都水米不进,独孤讳之只能趁她半昏迷的时候才能灌些水,将干粮咬碎了塞进她嘴里。从豫州前往京畿道千里路程,若没有他如此照顾,李霓裳早在路上便一命呜呼了。
行至华州境内,距离京城长安只有两天路程了,李霓裳的病终于好得七七八八,但形容枯槁,瘦得不成人形,依旧一言不发,整日像个木头人般枯坐在囚笼中。由于马上便要进京,押解犯人的车队住进了华州驿馆中,一方面休整,另一方面要将一部分犯人在这里进行分散,等待这些越王下属、仆从及其家眷的命运,不是送去做苦力,便是编入教坊当牛做马。
进入驿馆,独孤讳之便不得不与霓裳分开了,因为她被单独关押在了一间柴房中。
柴房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在距离地面很高的地方,李霓裳抱着膝盖倚墙而坐,抬头看着那一方阴霾的天空。院子里传来女人们悲戚的哭声,这些被籍没为奴的人都是被越王牵连下狱的,如今妻离子散,处境无比凄惨,大部分人却是她连见都没有见过的。
如果死了就好了...
她轻轻出了口气,这个念头多日来一直盘旋在脑海中。如果死了,是不是就能够见到爹娘,能够见到爷爷、小姑和叔叔们,是不是就能够再次承欢膝下,做他们宠爱的娇儿?还有哥哥...如果死了,他便不用在这样辛苦追随,不用再遍体鳞伤,冒着成为叛逆的危险...
看来,对这个世上而言,她李霓裳已经成为累赘无疑。
柴房门外响起锁头打开的声音,她以为是独孤讳之来了,却听见一个女人柔美低沉的声音:“以为是皇室反贼的旧属,会有什么好货色,但是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东西,我要来何用?...”
柴房门开了,吹进一阵淡雅的香气,就见那负责押解的军官点头哈腰的率先进来:“木夫人,您别着急,再慢慢看看,不过这边关着的都是孩子,怕也不合您的需要...”“躲开,我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轮不到你来指点!”
一个女人大步跨进门来——她穿着一身胡服男装,身材高挑、仪态优美,上衣的大襟解开一粒扣盘,垂在饱满的胸前,显得潇洒帅气,束紧的袖口露出一双纤细洁白的手,不用看那质地上乘的衣料就能判断,这是位养尊处优的贵妇。她戴着一顶别致的编帽,帽檐下垂着纱帘,看不清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