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光线暗了一下又恢复光明,何素雪见是赵本真,又低头喝粥。
“宝儿睡着了?”
“是,小林大夫睡觉之前另开了方子,嘱咐我天亮了给他喝。”
“宝儿的条件是讲故事?”
“……是。”
“故事的主人公是谁。”
“我爹。”
何素雪眨眨眼,道:“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我习惯了。”赵本真搬了凳子,与何素雪隔着火盆侧身而坐。
他歪头看她,红红的火光映照出她脸侧的细绒毛,日益白皙的脸蛋红扑扑的,看着她美美地吃着自己准备的食物,他全身被浓浓的喜悦包围了。
何素雪吃完饭,洗了碗,回到火盆边坐下,他的目光跟着她转,她却没有看见,因为每当她转身与他相对,他总是低头想心事的模样。
何素雪觉得这孩子还是有心结,遂做完了事又坐回来,试探着问:“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出天花的事?”
“可以。”赵本真伸直长腿,微微侧脸凝视着红光,从脑海中翻出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时隔多年,他仍能感觉到那连绵不绝的悲伤与恐惧。
“那时我四岁多五岁不到,爹爹在西南打了胜仗回府,天家大赏,家里很乱,被细作混进府里也没人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了招,只记得一觉醒来,身边换了人,也换了环境。”
“我头痛得厉害,全身好像着了火,烫得要命,也痒得要命。我想抓,可我两个奶娘哭着按住我的手脚。我喊爹,喊娘,喊得嗓子都哑了,眼泪也流干了,就是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那会我就在想,爹娘不要我了,我快病死了,我是个可怜虫。我不肯喝药,说既然爹娘不要我了,那我就死给他们看好了。还喝什么药?让我死了吧……”
赵本真的声音慢慢低下来,瞧着他幽幽的眼眸,何素雪忽觉心口有些疼。不禁开口道:“那细作,是女的吗?”
赵本真一惊,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明明那个女人被秘密处死了的,大明国知道此事的人屈指可数。
可又一想。她是那么的聪明,她是猜到了真相,不是知道什么。
赵本真决定相信何素雪,点头答道:“雪姐儿一猜就准,不错,那细作就是女人。被我爹打败的蛮人部落的头人送给我爹的玩物。”
何素雪撅了小嘴,“温柔乡,英雄冡。你爹被美色迷了眼,你娘一定很伤心。”
赵本真尴尬地咳了咳。
“查到人后,我爹也后悔得很,跟我娘道歉了,还亲手杀了那个女人替我报仇。”
“唉。那又如何,你娘心里的刺。想必永远拔不掉。”
赵本真想起他病好回府,娘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肯让爹爹踏进她的院子,却在爹爹转身走进其他姨娘的院子时,抱着他痛哭流泪。
他沉默了。从前他小,不懂娘亲的苦,现在……
他又看了看何素雪,暗道心悦一个人,真的很苦很苦。
何素雪暗骂自己笨蛋,怎么说来说去,总是围绕小赵同学的伤心事在说,这样还怎么打开他的心结呀,简直就是在给心结注射促生长的营养剂呀。
林有文起床了,给何素雪解了围,俩人细细讨论一番,根据宝儿的脉象和皮疹结痂情况,又问了赵本真当初的经历,得出的结论是宝儿确实在好转的最后关头,只要让他有足够的力气坚持下去,他会彻底好起来的。
“大师兄,能不能用柔软的布条把宝儿的手指包裹起来,不让他抓伤自己。”
“行,赵哥儿去喊小九送来。”
“大师兄,咱们是不是该加大一点药量了,宝儿比前两天重些了,气色也好起来了。”
“哦?我还没注意这个,小何真细心。”
“大师兄,咱们三人轮流值班吧,一个班算两个时辰,不值班的人就回房间休息。”
“也好,咱们首先要有好体力,才能照顾好宝儿。”
瞧瞧,瞧瞧,小师妹和大师兄配合得多好,凡事有商有量的,把宝儿照顾得无微不至,情况一天比一天好。
赵本真眼红啊,一度考虑是否退出军籍,也跟雪姐儿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师兄妹(哎哟喂,你拜师进门就变成小师弟,不一样滴)。
林有文一直坚持让大家喝汤药预防传染,就连前院的关有树和王小九,也由关有树开了方子。
这可不是象江南药铺免费发放给百姓的防风汤只有一个方,加上宝儿,每天就是五个方需要分开抓药,分开煎熬。
林有文是个严谨的人,他说隔了一道山梁的两个村子还不同俗呢,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针对各人的身体情况加减药方,才是最合适的。
常得贵知道此事,大笑,“有文可以出师矣!”
林有文的严谨,让宝儿捡回了小命,也让自己人侥幸躲过一劫,到了第五天早上,何素雪给宝儿更换包裹手指的布条,发现了两块自动脱落的痂皮。
“这是好转的节奏啊,大师兄!”她捧着布条,流下激动的泪水。
赵本真马上把这个好消息传出去,没多久,隔着老远,听见外面负责戒严的将士们爆发出欢笑声。
宝儿换下来的衣物用品,照例是要烧毁的,何素雪往火盆走了两步,顿住了脚步,她想起了水苗法,这个最简单最符合当前条件的天花痘苗预防接种办法。
她又让李氏娘亲顶了缸,把水苗法告诉了林有文,赵本真就在旁边当然也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