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日子总还是得这样一日日地过,虽然柔雅觉得自己早已如笼中的鸟儿一般失去了自由,可是眼下她连平静也失去了。
永熙曾经说过,流言流言,水上写字而已,没有流不出去的,也没有流出去不变形的。宫中就像是有无数条流言涌动的河流,总有一条,最终会汇到羲和宫中来。无论是谁,执素、扶枢,还是阿玖,都会忧心忡忡地向柔雅重复着这些流言。
柔雅不在乎,直到她有一日在宫中散步时,见到了周采女。柔雅见她的容貌形态,一如往昔女儿家的样子,只是长发已经盘起,梳着宫髻,身上穿着的,也比刚进宫之时要光鲜了不少,走起路来,头上一枝簇新的金步摇便一颤一颤地晃动着。柔雅不知怎地就深深叹了一口气,足下不停,就回到羲和宫中。她一屁股坐下,饮尽了几上的一盏茶,只觉得依然口干舌燥,心中扑通扑通地跳着。
阿玖进来,“县主,怎么了?”柔雅望向他,“不是你们一个个都在说,皇上几日前就已经安排那周采女在新安殿侍寝了?”
“我今日见到那周采女,见她虽然已经做妇人打扮,但是,她眉间紧锁,步态挺拔,分明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啊!”
阿玖闻言也是吃了一惊,须臾便俯身下去,在柔雅耳边轻轻地说:“恭喜县主,皇上这么安排,想必是出于尊重县主之意。”
柔雅低下头去,心乱如麻。若是小皇帝若无其事,一个接着一个将五王进献的采女都纳到身侧,那么柔雅自觉地会更容易心安理得地过她的日子,也许等到时机成熟之时,她便能从宫中一走了之,脱离这个牢笼。可是小皇帝如此殷殷之意,倒令她突然之间,有些乱了方寸。也许就像苏简说的,她还未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除了在众人眼前陡然盛宠加身的周采女外,另一个烦恼的来源是刘玉玲。
比如,薛澜有时会来找柔雅对弈,若遇上柔雅正在看书,她也不会介意与阿玖杀上一盘两盘,阿玖棋风彪悍,与薛澜绵里藏针的路数相克,倒是能斗个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这回,薛澜与阿玖正静静对弈,而柔雅坐在一旁的湘妃榻上捧着一本医书在看,窗外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夹着一缕清歌——
“丝丝杨柳风,点点梨花雨。雨随花瓣落,风趁柳条疏。春事成虚,无奈春归去。春归何太速,试问东君,谁肯与莺花做主?”
柔雅看薛澜的双眉就皱起来,不禁笑道:“妹妹是觉得这曲子不应景么?”
相处之下,她发现薛澜虽然有一副大小姐脾气,不喜理会俗务,可是终归高门大户出身,品性高洁,不屑于宫中的龌龊小道,而且也是个爱清净的,总的来说,还算是值得相交的一个人。因此她便试探着与薛澜结交。
果然,薛澜展开双眉,笑道:“不是,原谁愿理会她这曲子里唱的是什么。只是,姐姐这里的清净都被她给扰了。这刘采女也是,钟氏已经去了浣衣局那么久,她为什么也不往回搬呢?”
柔雅低头回去接着看书,道:“想要的,怕是还没得到!”
薛澜持了一子在手,撇撇嘴,不做声,又放下一子,反而是阿玖叫了出来:“薛娘娘,怎地又吃我一子。”柔雅好奇,放下书本,也来看棋局的样子。薛澜不动声色地道:“姐姐不妨让她得偿所愿一次,怕是就清静了。”
柔雅秀眉挑了挑,没说话。
果然,过不了多久,小皇帝文衍来羲和宫探望柔雅,正巧听到东侧殿传出琴声与歌声。小皇帝一时兴起,亲至东侧殿亲自看望蜗居在东侧殿的刘采女,对她的琴艺与歌艺大加赞赏,并对刘采女的居住环境发表了一番意见,要求柔雅加快安排含玉殿的修缮工作,自己要在含玉殿欣赏那“绕梁三日”的歌喉。
柔雅自然没有不应的,两三日之内,含玉殿便休整完毕,原先经过火焚的偏殿修葺一新。加之文衍发话,柔雅又安排了御库新上了一批陈设和新制的帐幔。刘玉玲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只觉得比以前那间还要好,于是极其欣然地谢过了柔雅县主的一番好意和长久以来的招待,自己搬回到了含玉殿。
这下宫中上下立刻传遍了,含玉殿成了最为炙手可热的殿宇,人人都说,小皇帝文衍与刘家小姐一见钟情,一曲定情,什么周采女、什么县主,都一概抛到脑后去了。再加上刘玉玲的家世背景,一旦承宠,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
而羲和宫,就如薛澜当日所言的,渐渐就门庭冷落下来了。羲和宫中之人逐渐都觉察到了这种变化。一日,扶枢回到殿中,柔雅见她面色不虞,便问了详细。扶枢本性好静,说话甚少,可是那日却想倒炒豆一般倒了一大盘苦水,都是说含玉殿中之人在御膳局等处欺负羲和宫的事件。
“县主娘娘,宫中的管事都还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呢,可是那含玉殿,还什么都没挣上呢,自己却先从头到脚拽起来了,走路眼睛就跟在头顶上似的。”扶枢尤其将银屏抱怨了个不住,最把自己抖起来摆主子谱的就是她。
“爬的高,就跌得重。这个道理你们也不是不懂。宫中岁月漫漫,不低调谨慎,安分做人怎么行?”柔雅含笑教育自己的几名贴身侍女,当然也有阿玖在内。阿玖嘻嘻笑道:“那银屏,要是再跌一次,就怕满口牙齿再不剩多少了。”扶枢听了,想到那银屏说话有时漏风的样子,扑哧一笑,满脸的郁闷之色立刻都消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