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乐坊并不是寻花问柳之地,只为各位姑娘学习音律歌舞,以及居住之地,平日里,并不会有客人打搅,更不允许在司乐坊中相会男宾。
然而今日,却有一个人在一片喧闹中闯了进来,却是个女人,还是个地位很高的女人——红武将军陈雪琪。
当时荇儿正在屋中收拾行装,被召入宫中一事,顶了多少司乐坊多少女子的羡慕眼光,水桃更是不舍,口中连连叮嘱,只说以后进了宫,情形比司乐坊中更加复杂,不可如此淡然无争,会吃亏的。诸多话语,荇儿都微笑着领了。
正说着,屋外的喧闹传来,水桃出去查看,又慌慌张张的闯了回来。
“林姑娘,有人指明要见你。”水桃的面色古怪。
谁会如此莽撞而来,荇儿不由皱眉问道:“是谁。”
正说着,一个雪白的身影踏出房中,眉宇刚毅,初夏温暖的时节,陡然拢上了一层寒气。
荇儿先是一愣,又微笑行礼:“陈将军。”
陈雪琪只是淡淡一点头,水桃去看的心惊胆战。
红武将军的名头,大焱朝谁人不知,这女子烈性刚强胜过男子,此时陡然来寻林姑娘,若是因为惹了情劫,林姑娘如此娇弱,纵然学了些武艺,怎么斗的过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
可是眼前的“林若卿”却面色泰然,轻声遣水桃离开,水桃心中担心,脚步不免踌躇,“林姑娘”又绽放了一个温润的微笑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水桃这才挪了脚步,轻轻掩了上房门。
荇儿一转头,看见陈雪琪明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目光中的幽寒,流露了一丝莫可名状的伤寒。
荇儿面上笑容不动:“陈将军,找我何事?”
陈雪琪收回了目光:“我才从驻地回京,听雪甄说起你,前来一见故人。”
荇儿不语,她与陈雪琪着实算不上什么故人,更何况,陈雪琪是亲手剿灭日月盟之乱之人,说起来,应该算仇人。
然而陈雪琪不知其中关节。荇儿也知,乱世中,立场不同。诸多屠杀亦是身不由己,对于同样在乱世中挣扎的女子,荇儿恨不起来,只是,也无法与她产生情谊。
她便继续微笑:“多谢陈将军挂念。”
陈雪琪察觉到荇儿的疏离。凝目打量她半晌,沉声道:“为什么?”
荇儿笑容一滞,又恢复了如常面色:“若卿不懂陈将军所问。”
“你为什么离开他?”陈雪琪冷然的声音中起了一丝波澜。
荇儿愣住了,她与陈子骞,从来没有一个机缘去相守,纵然她把身子给了他。只为自己经年的爱恋求一个交代,因为此后她的身子便不再是自己的,而是一个复仇的工具。她不需要再珍惜。
没有机缘,不求结局,便从来没问过,没问过他身边来去那些女子,除了自己。还有没有人分的他的真心,而此时。其中一个女子,这般站到她的面前,如此问着,荇儿纵然心思机灵,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便直了直身子,面容冷了下去:“陈将军何出此言,我与那个人,本就没有在一起。”
一瞬间,陈雪琪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忧伤,冷若冰霜的红武将军,竟然流露出了疲弱之态,荇儿的心也为之一颤,同样身为女子,对这种乱世中的无奈伤情,格外的有感触,她的心中生出了同情,为陈雪琪,也为自己。
“我和他,是一类人。”淡淡忧伤弥漫,陈雪琪缓缓开口道。
她说起了与陈子骞幼年相识的一切,他们都是背负父辈期望而生之人,一出生便注定不能做自己。两个一相识,便透析对方同样寂寞孤单的灵魂。
“只不过,他对我这一份情,止于尊重。”陈雪琪的语调冰冷,听不出一丝情绪,然而荇儿知道,她是伤情了。
陈子骞也是如此,每每最伤的时刻,却是他外表最平静的时刻,这是长期埋藏自己的习惯使然,他与陈雪琪,本是一样。
“可是,你不是如此,对吗?”
经年后,荇儿终于学会解读陈子骞隐藏的心绪,所以此时,她也读出了陈雪琪冰山外壳下的爱恋。
越清淡,越浓烈。
面对荇儿的问题,陈雪琪默然。
“这已经不重要了。”许久,陈雪琪出言道,“我与他,迟早要在战场上厮杀,他所要做的一切,我已经明白了,我父亲也明白了。”
“如今殇帝如此残暴,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立场!”荇儿忍不住脱口而出,却没有意识到,她在劝一个女子夺取自己的所爱之人。
“立场?”陈雪琪冰冷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我没有立场。”
“忠于君王,侍奉父母,是我的人生,如果我选择与他一起,那么我在战场上相对的便是我年迈的父亲。”陈雪琪的面容又恢复了冷静:“我不能这么自私。”
荇儿陡然想起了汤永寿的死不瞑目,相较与爱情,养育之情,更加不能被辜负。
就连自己,不也循着父亲的脚步再前行。
原来,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血脉传承所成,谁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我也不能这么自私。”荇儿垂头道。
两名这世间出挑的女子,在阳光明媚,生机勃勃的五月,心中却被暗黑绝望包裹。
这便是乱世,所有人的幸福,都被碾碎在时局巨大之轮中,将自己的一生投入万劫不复之地,换取下一世的安宁。
*******************
五月双十,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