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模糊”这个词语,曾经于洛知秋而言是十分抽象的概念。而此时将惊看着怀里气若游丝的浮屠,洛知秋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个词语的含义。
曾以为因为浮屠背负杀手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份,所以他一直偏爱深色的衣饰。而此时看着浮屠血迹遍染的玄色衣袍,洛知秋才豁然明白到,原来浮屠这一偏好不过是不想别人看见他脆弱不堪的一面。
若不是先前的一系列序幕,洛知秋恐怕永远不会体会到浮屠心中那份隐藏至深的脆弱;人,都是有弱点的,他也不例外。
捻着月白的衣袖,洛知秋一遍遍慌张地抚过浮屠的唇瓣,试图抑制他口中不断冒出的血沫子;可他身体里的血液此时如凿开一泉眼的涌泉,任洛知秋怎么擦怎么拭也止不住。
血色对比上浮屠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越发显得妖治。
“浮屠你坚持住,我去给你找大夫!”
无论他们如今的立场如何对立,洛知秋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救人,况且在他眼里,浮屠并不是个想象中那样大奸大恶之人。疾声刚落,六神无主的洛知秋便欲支撑起身,出露台求助。
自己的身体自己心中清楚,一切都太晚了。
他技不如人。白真雪那招出尽全力的“星破”,乃是“玄九先天罡”中的一式杀招。发招之人将体内修炼阴寒真力加以实体化,如种子般种进别人的身体。而这些阴寒真力随着血液运行至人奇经八脉中,阻碍他人体内血气运行;一旦对方吸收足够的寒气,经脉各大要穴中便会形成一个个寒气凝结而成的冰晶,只要同源真力一引动,体内的冰晶就会瞬间引爆!
如今浮屠周身经脉尽断,已是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即使大罗金仙下凡,恐怕也是回天乏术。
而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大意志,浮屠那沾满鲜血的手突然间迸发出一股大力,攀住洛知秋的肩膀死命地朝他耳根子边凑去。唇瓣间浸染鲜血的浮屠不断地张合着嘴。一双泛着虚光的眼睛执着而又顽强,紧盯着洛知秋不放。
这一幕,无疑让人顿生心惊肉跳之感。
片刻过后,洛知秋有些明白了浮屠现下的心思。他似乎在拼尽全力向自己传达什么。怀揣着忐忑的心,洛知秋也是顺着浮屠攀附着肩膀的血手,垂下耳朵仔细聆听他的话。
“日......”
“日不做......不做......”
“不做月耀......各归其位.......”
日不做月耀,各归其位?!浮屠口中这句断断续续地话,洛知秋费力地将它们串联起来。而这话不仅听起来费力。理解起来更是费神!绞尽脑汁的洛知秋来回琢磨这话里的深意,却不能参透其中玄机一星半点。
浮屠,你究竟是在胡言乱语,还是真想给传递什么信息吗?茫然无措地看着怀里的浮屠,参不透的洛知秋也是心乱如麻地急问到。
“浮屠,你的话我听不懂!你到底想指些什么?!
可拼尽全力的浮屠已经回答不了洛知秋什么了,满脸尽是虚虚笑容,颤巍巍的血手缓缓向上伸,不断地用力朝洛知秋脸庞靠过去。可几番艰难下,浮屠的血手终还是停在他脸庞一寸开外的地方。不敢再靠近半分。
世间有正就有反,有光就有暗。而背负满身杀戮的浮屠清楚地知道,他永远靠近不了身边这个儒雅干净的男子;太靠近他,只会让自己的罪孽玷污洛知秋,对他是一种不敬的亵渎。
那些刀口舔血的杀戮日子里,浮屠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死法,虽不能得知自己命尽何时何处,可他清楚自己恐怕是难逃“凄凉”二字。像灰尘般渺小,像灰尘般消失,注定这条杀手路是一条不归途。
此时此刻。他还能听得故人为自己送上一曲《恨相思》,再次目睹这故地的春去秋来,躺在他曾经远远注视着的那个人怀里静静死去,浮屠突然发现死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可怕。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感。
洛知秋,浮屠灰暗生命里一道炫光,即使走到生命的终点他依旧绚丽夺目,让他无法坦然地正视。
平生里,浮屠他做不了一个好人,那在走之前他想给洛知秋留下个不一样的自己。免得以后日子久了,他会忘了自己的存在。
人这一生,谁都期盼着有人记得自己。
“好......好好的......”
如一朵怒放的花,浮屠撑着自己最后一点意识,在自己冷漠了二十多年也掩藏了二十多年的脸上,添上了一方发自真心的笑意。
朋友,珍重。
秋风阵阵围绕这相拥冷冷生旋,吹落头顶桐花树间片片落叶,随着浮屠那只赫然间垂落在满地枯叶堆里的血手,一起葬送在这萧瑟的秋中。
“浮屠,浮屠!!......”
一对多年的知交,此时被生死划下了一条无情的分隔线,洛知秋那满面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间,一颗颗热泪比天际间划过的流星还要紧急。一遍遍拭着被泪水迷住的眼睛,洛知秋细细瞧着怀里的浮屠,此时这个带着真诚笑意的男子,安安静静地,也永永远远地睡过去了。
他成日与杀戮为伍,世人皆以为这个满手血腥的男子这副鬼面下,必定藏着一张穷凶极恶,丑陋不堪的脸孔。可恰恰相反地是,浮屠拥有一张让女子都自叹不如的俊朗容颜,唇薄如蝉翼,眉浓如黑墨,鼻挺如山峦,肤白如羊脂,那保留在脸颊边的笑容还带着两个小小的酒窝,为他的英俊添上一分柔善。
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