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老爹好端端的傍晚把自己喊来泡澡,这已经让武宏嗣百思不得其解了。此时他又说在这个点儿让自己拎了礼物去探看小皇姑,更是奇怪。就算再急,那也得等到天明吧?
武宏嗣吃惊地张大嘴,仰面望向天窗外昏暗的天色,大眼睛急速眨巴又眨巴。但是低下头来,他又是笑嘻嘻的模样,戏谑地问:“父王这是让儿子去探望小皇姑,还是让儿子去蹭小皇姑家里的晚饭?是不是时间晚了,儿子就干脆在小皇姑家里歇下了?”
这孩子真是心有七窍,实在聪颖。康王暗叹,微笑道:“是啊。若是你小皇姑问起,你便告诉她,父王忙得很,没时间管你的晚膳。”
“父王管着族务司的事儿,虽说繁杂琐碎,可也从来没有过晚上会忙得很的时候。”武宏嗣清稚声音沉稳平静,完全听不出方才他嬉皮笑脸时的轻佻。他轻声问,“父王可否告诉儿子,您要去忙什么事儿?儿子想为父王分忧。”
“左不过是族人的事儿,恰巧而已,你不必担心。”康王笑道,“还是快去你小皇姑那里吧,今日府里出了事儿,她想必不怎么开心。你小皇叔又不在京里,你去陪陪她,也让她心里好过些儿。”
武宏嗣一动不动,隔着蒸腾的热气与父亲对视。“父王有命,儿子自然遵从。”他缓缓道,“只是父王可否告知儿子,父王此行是否有危险?儿子此去小皇姑府中,是为了借小皇姑之势避祸,还是延祸予小皇姑?”
这个儿子说话从来没有过如此犀利直接的时候,康王八风不动,仍然保持微笑从容表情,温和道:“宏儿,你想太多了。父王给族人们办的事儿都是尽善尽美的好事,哪里会有什么祸应避、可延?”
武宏嗣翘起嘴角,露出与他家小皇姑嘲讽人时一模一样的讥诮笑意。但他不再多话,从浴池里站起身,自己擦干净水渍,穿好衣裳,沉默着向康王深施一礼,毫不迟疑地离开。
康王幽幽叹息出声。比起他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他的宏儿显然更愿意亲近小皇姑。他在楚国,也不是对本国之事一无所知。
宏儿如何在玉松公主庇护下从默默无闻的边沿皇孙,一步步艰难走到皇帝陛下跟前,还有了脸面,康王有所耳闻。就连他的母亲吉嫔,能够有今天的位份,也是托了这个孙儿不断讨皇祖父欢心的福。
正因为欠这个孩子良多,康王才不得不让他去玉松公主府。想必今日事后,不管他自己以后如何,玉松公主多少要念着情份对武宏嗣继续庇护。
但是这些话,康王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孩子。在武宏嗣走后,他也起身,整理了衣冠,登上兰真公主派来接他入宫的马车。车上还有别人,正是金甲军大将军安叹卿。
有安叹卿一路护送,始终保持沉默的康王无惊无险就进了宫。再由乾宁殿一名内监将他领进了长青殿,顺畅得让人心惊胆颤地见到了皇帝陛下。
这个时间点,显然是皇帝陛下一天当中不多的清醒时刻。康王不知道他的父皇以往这时候都用来干什么,但是很显然,父皇对他今天的入宫并不感到意外。
“父皇,儿臣前来问安。”康王跪倒毕恭毕敬地磕头,他知道父皇已经不能言语,但神智还异常清醒。
皇帝陛下转了转眼珠,侍立在床边的季良全便道:“殿下,皇上让您起身。”
康王又磕了个头,低声道:“儿臣多年游学楚国,便是头也比皇兄皇弟们少磕些。父皇,就容儿臣多给您跪一跪,多磕几个头吧。”
他说得情真意切,皇帝陛下嘴角微动,眼神颇为温润。康王低垂眼帘,不敢直视皇父龙榻,接着说:“儿臣此来,是为解父皇一件心事。父皇,太子六哥有子嗣存世!”
皇帝陛下方才还温和的眼神刹时便变得冷漠,他别过脸,从鼻子里挤出低弱的哼哼声。哪怕季良全不“翻译”,康王也能从这不悦的哼哼声猜出父皇的阴霾心情。
太子六哥无后而终,又死于女子之手,这事儿既让父皇痛心又愤怒。这么多年来,根本没有人敢提及往事去触他老人家的霉头。康王脸色平和,半分惧色也没有,缓缓道:“父皇,儿臣知道您不愿提及往事,更是对那名西疆女子恨之入骨。然而,她却给太子六哥留下了血脉。那孩子儿臣见了,与六哥长得一模一样!”
皇帝陛下的眼睛随着康王的叙述越睁越大。待康王落下话音,他喉中嗬嗬有声,转过头使劲瞪着康王,身体在被子底下挣扎,似乎想要坐起来。
季良全见状,急忙扶着皇帝斜靠在两个软枕头上。安顿皇帝舒服了,他才扭脸问康王:“殿下此言可是当真?”
“太子六哥的事儿,别人说的话儿臣都不会轻易相信。但是父皇,是兰真皇姐让儿臣悄悄见了那孩子一面。”康王郑重地给皇帝磕头,恭声道,“其实那孩子,父皇您不只见过一次,便是兰真皇姐的义子颜无悔。就因为他与太子六哥长得太像,为了保护他,兰真皇姐才会令他以药水伪装。”
皇帝陛下眼中兴奋喜悦的火光却在听到了“兰真皇姐”这几个字后渐渐熄灭。听到“颜无悔”的名字时,他唇角更是露出冷笑,最后直接闭上了眼睛。被那个不孝女捏在掌心的孩子,哪怕当真是先太子的遗孤,皇帝陛下也提不起兴趣。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皇帝陛下的声音异常嘶哑艰涩,“此事朕自有计较,你无须对人多言。”
怎么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