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韬的表情出乎意料,不是受宠若惊,也不是诚惶诚恐,而是满眼的不屑,甚至是愤怒。
韩琦很震惊,从来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个少年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想象范围内。
作为一个十九岁中进士,三十多岁成为参知政事的人物,韩琦是骄傲的,也完全有骄傲的资本。
在东京汴梁、在京兆府,尊贵者和同僚对他客气,纵然是政敌,也会维持表面上的和睦与客套,下属和普通士子百姓则是尊敬和拜服。
但是今天,在定军山下,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竟然满眼不屑,眼神里还充满了愤怒。
突然不受尊敬,不受欢迎的韩琦一时间有些不能理解,陈贯同样满脸,孟韬印象里一直是个知书达理的少年,何以……
韩琦虽然惊讶,却也没有立即暴怒,他不见得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多少还有些气量,不至于和一个少年置气。
“怎么?小郎君不欢迎韩某人?”
“算不上,但见到尊驾没有什么好感,实在高兴不起来。”
眼神上的不屑是一方面,直接说出口又是一回事,听到孟韬的回答,韩琦脸上表情微微变化,然后突然笑问道:“小郎君何以对本官如此有成见?”
“韩相公垂询,自当如实相告,请恕小子无礼。”孟韬略一拱手,沉声道:“好水耻,犹未雪,稚子恨,何时灭?”
韩琦和陈贯皆是一震,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孟韬之父孟诚死于好水川之役,那场战役的指挥官正是韩琦。
虽说好水川战败的原因有很多,哪怕朝廷没有怪罪你韩琦,但你指挥不力,吃了败仗是不争的事实,结果害死了孟家老爹,孟韬能有好脸色吗?
初时孟韬险些忘记了这具身体原本的身份,以孟韬的立场和心境,如果其他宰相登门,那必然是蓬荜生辉,光耀门楣的喜事,但对韩琦,第一反应表现出不悦和愤怒算是人之常情。
孟韬还很巧妙地更改了《满江红》中的几个字眼,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好水川战败,尚未一雪前耻,稚子恨,何时才能熄灭?一个“稚”字更显特别,孟韬和妹妹灵儿算是稚龄,偏巧韩琦字“稚圭”,所以这其中的意味……
陈贯有些担心地看着两人,他觉得孟韬今天不够理智,轻率得罪当朝参知政事,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这几年,韩琦最忌讳的便是旁人提起好水川,只怕此刻心里很不好过。
果然,韩琦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半天才道:“好水川之战,本官确有责任,连累令尊,实在抱歉。”
韩琦这么骄傲的人竟然道歉了?他是诚心致歉,还是口是心非?孟韬心中嘀咕两声,随即道:“韩相公言重了,小子也知好水川失利原因众多,不能尽归罪相公。只是……见到您,便想起家父惨死沙场,心中不快至有怨怼,还望韩相公理解。”
有些事情要适可而止,孟韬也知道,一味得罪韩琦并非好事,却也不会迎奉巴结。有父亲孟诚这个缘故,孟韬觉得自己如此表现完全在情理之中,只要他韩琦不是心胸狭窄的卑鄙小人,想来不会过于计较。
兴许这算是对韩琦的测试,也是对韩琦,乃至皇帝测试的回答。堂堂参知政事悄然登门,说出了那两句奇怪的话,他的行为和意图能简单吗?
旁观的陈贯总算松了口气,圆场道:“韩相公,孟韬兄妹幼年失怙,心中悲痛,偶尔情绪失控在所难免,还望谅解。”
“没什么!”韩琦摆手叹道:“作为一名将帅,战事失败,连累将士阵亡,本官也内疚不已。阵亡将士家眷质问责骂是应该的,只是家属大都畏惧本官身份,不敢多言……小郎君是为数不多敢于直言之人,如此,本官心中反倒舒坦了许多。”
是冠冕堂皇的虚伪之言?还是发自肺腑的真实感受?孟韬拿捏不准,暂时也不想深究。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一个人的品格如何,需要时间来验证。至于史书上对这些人的溢美之词,绝对不能轻信。
韩琦又道:“孟韬啊,令尊阵亡之事,有本官的责任,但真正的仇人该是西夏党项,此事还望你明确于心。”
“那是自然!”
“听陈公讲,你心有复仇报国之志,所以想些了些策略是吗?”话锋一转,韩琦饶有兴趣地询问。
孟韬淡淡道:“谈不上策略,小子只是站在自己觉得力所能及,可能实现的范围内,想了一些办法而已。”
“茶马商道,以茶换马,广销奢靡之物入草原,靡费其民,改其习惯,易其风俗……”韩琦叹道:“潜移默化,杀人不见血啊!”
孟韬淡淡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短期内起不到多大效果,还是朝廷在军事上多费些功夫吧!”
“那茶马互市呢?”韩琦道;“战事对大宋不利,一个关键问题便是大宋缺马,如果能从陇南羌人手中换取战马,将会对大宋极为有,你的主意不错。”
“呃…可朝廷不许随意与草原牧民交易,有资敌嫌疑……”
韩琦笑道:“如果朝廷准许与陇南、河湟,乃至西夏贸易,你以为如何?”
“好事啊!”孟韬顿时心中一喜,如果这条商路开通,孟家无疑会大赚一笔。
“那你亲自走一遭,打通这条商路,如何?”
听到韩琦这句话,孟韬轻轻摇头道:“这个,家中祖母年事已高,小子不能轻易出远门,开辟商路的事情,只要朝廷政策准许,自会有商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