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
笑声忽地拔高,和席卷而来的大火交相辉映。
余光中,床铺已经着了火,张狂的火蛇狂舞着,瞬间霸占了整个视线。
苍白的脸孔骤然欺到面前,一双黑色的眼窝里,细碎的寒光闪闪烁烁。咧开的嘴角里,若隐若现的獠牙滴着腥臭的涎液。
“阿岑!”
手腕一紧,恍惚的我兀地回过神。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莲实的脸,就被他扯到了一边。后背一阵热风卷过,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巨大声响,细碎的木头散了满地,火星四溅。
大火中,我不知哪里来的闲情,居然抬头望向了他的脸。
他眉头紧皱,镜面般的眼睛里映着火光,就好像是两汪流淌着的水银。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里头出来的,只知道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火光已经散了个干净,而在他的身后,大火怒吼冲天,几乎要撕破整个穹窿。
火光中,我似乎看到了桃夭被烧到焦黑了一半的脸。
“桃夭……”
大约察觉到我又有要挣脱开来的意思,莲实抢在我说话前,死死地扣住了我的手腕。手腕阴阴一疼,我望向他。
“还没死。”
我抿了下干涩的嘴唇,“是青绾”
他点头,让开了身子。如今我才发现,我们不是在院子里,而是在后门的巷子口。漆黑的巷子里,红色的影子远远而来。
月光像是一盏白色的灯,悠悠然然地照耀着四野,墙头那边是浩浩荡荡的大火,这里却依然是一片安宁。
她们从阴暗的巷子里蹒跚走出,面目渐渐显现在月光中。
我瞪大眼睛,身体动弹不得。
桃夭的左脸遍布着烧伤,鲜红的血肉夹杂着水泡,粘稠的脏血胡乱地涂抹着,还微微反射着月光。她半张着口,拖着被烧得破败的身子艰难地喘息。
风习习拂过,她那被燎了半截的头皮微微颤抖,嘶哑的呻~吟从皱皱巴巴的嘴唇泄露出来。浑浊的眼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在与我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桃夭停下了步子,同我对上了眼睛。
我握紧了手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用那只还算完好的眼睛望着我,烧得血肉模糊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出话,就倒了下去。青绾紧皱着眉头,想要扶住她,却没不曾想陪她一起跌在了地上。
她的手蹭过那只被烧得溃烂的手,扯下了一片像是腐烂动物般的皮肉,浓黑的血涂上她的白衣,浑浊得如阴沟里的污水。
桃夭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她紧紧抓住青绾的袖子,眼睛死死地盯住天空中硕大的月轮。
血顺着她紧攥着手流下,混合着烧伤粘液的血水流进青砖的石缝,渐行渐远。
青绾始终一言不发,她只是盯着那张被毁了一半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色的雾气打乱夜间飘渺的雾岚,无声无息地将两人的身体重重围住,月光皎洁,将这一切都映得分外清晰。
桃夭将青绾的袖子越扯越紧,甚至将肩头都撕出了巨大的豁口。她剧烈地挣扎,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是有什么话要会说。
沉默了许久,直到围墙那头传来激烈的救火声,青绾才像如梦初醒似的低下头,将耳朵凑近了她的嘴角。
“从今以后,你就是……桃夭。”
月光的银辉中,她的瞳孔渐渐放大,放大,直到卷着烟灰的风吹过,她也不再眨眼。火光漫天,夜色撩人,无人的街道上,大红嫁衣飘飘荡荡,血断断续续地滴在她们的脚边,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响。
这声响,就好像是每个夏风飒飒的晚上,小女孩趁着家人熟睡的空挡,敲响了另一个女孩窗口。
她会压低着嗓子,轻轻唤道:“青绾,青绾……”
这个世上,从此就再也没有杀人犯青绾,也没有已经出嫁的桃夭。
剩下的,只有桃夭,清清白白的桃夭。
遮天蔽日的火光中,青绾缓缓起身,背对着失去温度的桃夭,一步又一步的走远了。
而一身嫁衣的桃夭,则睁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巷子口。
在她失去光泽的眼睛里,火光和月光交缠在一起,明晃晃的,就像是盛夏天空中绽放的烟火。
一直盘桓不去的雾气如同是被朝阳驱散的晨雾,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青绾左眼下的痣。
她仰起脸,迎着清莹的月光望过去。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泛起碎银子似的亮光。
那天晚上之后,就没有人再在翡翠城见过桃夭一家。
曾经热闹的小院逐渐长出了野草,日复一复,只剩下廊檐下的狐狸面具在摇摇晃晃,似乎在细细地数着岁月。
青绾的窗口被疯长的野草掩盖,地窖失去了唯一的光源,彻底陷入了黑暗。这院中的故事也随着这被掩盖的地窖,永远地沉寂了下去。
青绾再也不存在了,这世上剩下的,只有桃夭。
我还记得那个晚上,当一身是血的青绾推开父母的房间时,他们铁青的脸。
而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嫁过去的那个是青绾,她被烧死了。”
我也依然记得,听到这话时,那夫妻二人喜极而泣的模样。
这个故事里,真的有人得到幸福了吗
青绾真的能作为桃夭永远地活下去吗,她真的能忘记父母对她的种种虐待,又真的能直视自己满手的鲜血吗
这些我都不能确定。
就像莲实说的,虽然因为我分担了青绾体内的狐仙,造成她最后居然一念之慈,将桃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