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小汽车,前后由大兵护卫,开出了省城火车站。

人潮哗啦啦散开来。

凤笙跟着往车站里面走。

她在人群对面,看到了穿灰色呢子大衣,拎着行李箱的俞书允。四年不见,已经从个涉世未深的青年人,变得成熟、刚毅许多。

春雁朝俞书允挥手:“大爷,这边,这边!”

凤笙个子高挑,身后还跟着兵,俞书允一下看到了她,脸上绽出个大大的笑容。

凤笙也冲他高兴地笑。

俞书允大步走过来,孙柱要去接他手里的皮箱。

俞书允摇头说“不用”,用空着那只手摸了摸凤笙的头,道:“长高不少嘛。”

“你是想说,不长脑子,只长个吧。”凤笙偏着头笑,有了点年轻女子的活泼样。

俞书允大笑,弹了她额头一下:“还是这么张嘴。”

两人说说笑笑往外走。

上了车,俞书允问春雁:“在家没惹你家小姐生气吧?”

春雁扒着车座回头,喜滋滋的:“惹小姐生气的是大爷您。您不在家,可没人打小姐手板心啦。”

俞书允哈哈笑:“她算错数我才罚她。不然今天错一块,明天错十块,后天还不得把你当了换钱?”

凤笙侧过头去笑。

“行了,大哥,饶了她吧。还嫌过去欺负得不够,想把缺了的四年都找回来么。”凤笙道。

俞书允怪她拆台,在她脸上揪了一把。

他从小是个斗鸡走狗的活跃个性,相比凤笙的少年老成,机灵许多。是俞老太太的眼珠子、心头宝。

“老太太知道你回来,早两个多月就在沅城等着了。待会儿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凤笙道。

俞书允笑着摇头,说她是“管家婆”。

到了永华街,放好行李,俞书允给沅城打了个电话报信,然后一行人开车去中央大街吃饭。

那儿有家不错的私房粤菜馆。

凤笙知道俞书允爱吃海鲜,一早定了他们家的席面。

路上俞书允跟凤笙说起他这些年在德国的见闻,期间还去了法国游学,又在荷兰待了小半年。

凤笙听得很感兴趣。

说起在荷兰的生意,春雁问俞书允:“那些洋人真这么横?不让您入货?那您后来怎么办的?”

“我说,实在不行,只能打电话跟梅尔公爵求助了。公爵的面子,他们总会赏吧?”见凤笙脸上露出疑惑,俞书允解释道,“是容清兄介绍的。他这个银行家,认识的人不少啊。这位梅尔公爵,跟他们银行也有业务来往。”

凤笙还在纳闷俞书允什么时候跟贺容清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春雁道:“是上回住咱们家那位贺先生?”

俞书允笑他:“小丫头记性不错,看上人家了?”

春雁被糗得满脸通红。

凤笙在心里想,如果春雁能看上什么人,彼此又情投意合,她这儿自有丰厚的嫁妆,要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然而她想起冯三的fēng_liú,又有些犹豫。

唯恐贺容清也跟冯三似的,是个fēng_liú场里的老油子,春雁又老实,把两人凑成对,她有些不放心。

汽车到了中央大街,绕去馆子后面的小巷子。

下了车,俞书允快步拉着凤笙往饭馆里跑:“吃了四年的面包黄油,这会儿连闻着骨头都是香的。饿死我了。”

凤笙摇着头笑。

心想四年不见,竟然还是这么个德性。

外面看着稳重,其实还是个半大小子。

这时候青年男女间,比之过去,已经开明自由了许多。

两个人手拉手,外人看来也不奇怪。

因为不会开车门,春雁下车便晚了些,只好小跑着去追他们。

刚到门口,迎面撞上个人。

抬头一看,是个年界四十的中年人,胳膊上挽着个西洋打扮的俏丽女子,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年轻得很。

春雁觉得这两个人很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后面跟着的兵要上前来赶人。

何勋邑很亲切地理理被撞散的刘海,训斥手下:“民主社会,讲究dey,既然是对外开放的餐馆,人人都能进得。无心之失而已,别吓坏人家。”又对春雁说,“没事没事。”

春雁见此人身着崭新笔挺的白西装,戴金边眼镜,身后还跟着四名副官,架势摆得很像他们姑爷,只怕自己是撞了不该撞的人,赶紧弯腰道歉。

何勋邑的四姨太嫌春雁人长得娇,也太会来事,赶紧让副官塞了点钱给她,跟何旬邑撒娇:“坐了一晚上的火车,早饭都没怎么吃,人家现在都饿死了,您还顾着什么地毛不地毛的。走啦。”拿胳膊拽了拽何旬邑。

何旬邑原本觉得春雁娇俏,便有了说几句话的兴致,倒未必真看上她。

方姨太太一番拈酸吃醋的话,让他很受用,嘴上却说:“不许瞎说,是dey。”

“是是是,都是小女子的错。这会儿能进去吃饭了么,先生?”姨太太娇声笑。

先生在洋文里,有两层意思,就跟太太的用法是一个道理。

都可以指另一半,好比哈妮,或达令。

何旬邑心领神会,拍着她的手呵呵笑:“这回用对了。孺子可教。”

携着姨太太的手进去。

一行人呼啦啦往雕凤画龙的楼里走。

那边凤笙因为长久等不到春雁,怕她找不过来,让俞书允先点餐,回头去找。

下楼时,正好遇到何旬邑一行人上楼。

撞了个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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