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就在这样的鸡毛蒜皮和针尖麦芒之中,迎来了在雁门第二年的冬天。边关的雪来得急,头一天北风呼呼席卷而来,夜里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悄无声息的雪花一夜之间,就将雁门所有的屋瓦城楼覆上了一层漂亮厚实的白。
雪大了,牧场封了起来,山上的小动物们也躲回了更深处的洞里。因着太冷,镇所里的上工也不用天天都去了。家家户户都添了猎来的皮毛大氅,关紧了门窗,烧起了火盆。
随着年关逼近,雁门城里家家户户都开始添艳红的花窗和崭新的对联,期盼来年风调雨顺,阖家欢乐。
为着能过一个好年,霍家上上下下早从一个月前便开始采买准备。这越是冬天,能够吃的用的就越来越少,而且还越来越贵。不过镇所给霍大爷和霍二爷结了月钱,牧场也给霍五爷算了工钱,额外的还发了不大不小一笔赏银。
邢大奶奶便开始精打细算了起来。这团年饭怎么也不能少了十荤十素,还有祭祀祖先的供品和水果,还有孩子们的点心和压岁红包,左领右舍的你来我往——这些体面都是要的。好在没有下人,倒是不必准备发双饷。
猪头是隔壁马家送来的,虽说是野猪头,比各家养的小了一圈,但是不需要使银子,邢氏推辞了几次三番,那马大嫂子笑呵呵道:“大嫂子这就说不过去了,我们两家啥时候这样见外了?想当初你们刚落脚,可不还是我们给接的风?后来我那闺女出嫁,日子订得急,若不是有你们家姑娘们帮衬,只怕嫁衣都没办法绣完呢!再说这一年两年的,孩子们都熟了,哪次他们上山打猎,不都是一同出力的?——如果嫂子真要和我仔细算,指不定这半只猪身都得给你们呢!”
对方这样说,邢氏顿时不好意思了,若她再不收,岂不真成了惦记着别人的猪肉了?
那马大嫂又添了一句,“何况,这只猪头也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那个,我也是拿不出来的。”
邢氏连忙摆手:“那是你们自家养的,怎么能和这种山里打的相提并论呢?”
说着,到底把东西接了过来。
霍定姚立在门口,倒是想到了另外一茬:“母亲,我们后院还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是不是可以让五伯父辟出来,做一个圈子。再从马妈妈家过两只猪仔过来?”
正说话的两人闻言,都齐齐转头来瞧她。
马大嫂哎哟一声,“嫂子你听听,你家闺女可是比你聪明,知道要我们家能生仔的。行,明年开春了,你们过来瞧着逮两只回去!”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睛更笑得像瞧不见了一般。
“话说回来,大嫂子,你家的闺女一年比一年出挑了啊。往常里瞧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看看,这眼儿是眼儿,腰是腰的……”
邢氏匆匆打断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来年我们过去,挑一只公仔一只母仔。价钱你看着办,就是要健康能吃能生的。”
马大嫂被邢氏一打断,倒是忘了之前的话头,只点头应了。
邢氏关起门来,就开始训斥霍定姚:“你怎么不好好呆着屋子里,到处乱跑做什么?”
霍定姚莫名其妙,她不过就是听见了侧门的动静,出来看看罢了。再说了,二姑娘霍庄莲和四姑娘霍语桐出门买糕点年货,回来了也得给她们搭把手呢。
她不过就站在门口,又惹了谁的眼了啊。不过邢氏是长辈,长辈怎么都不会有错,她也不能同自个儿母亲顶嘴吧。
邢氏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的。她内心也很纠结,这姑娘大了,实在不适合再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了。这雁门城虽然地方很大,可是看得出来,人还是跟盛京不同。性格大多豪迈粗犷,说话嗓门都是用扯的,更别提那模样了。男人孔武有力不提,女人甚至都有大手大脚的,叉腰叫卖。
所以这霍家几个女儿往人群里一亮相,那还真是个个如花朵儿一般了。即便没有绫罗绸缎,珠光宝气在身,可光是那容貌气质,就把这里的人甩了十条八条街了。
更别提吟诗作画了,这样根本不兴这些。靠近塞外边关的生活是清苦的,早年更是急切的需要武力让人生存下去,哪里有什么心思去风花雪月?
——这里流行的是耍刀弄枪。
也因此,三姑娘霍荣菡念了一句“溶溶月月风扶柳”,这周围的小姑娘就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追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五姑娘霍有纤偶然谈了谈沏茶的心得,旁人便开始学着去收集什么早露,仿佛这样,她们也跟着雅致了起来。
所以,渐渐的,也有了些人开始上门,借着这样那样的由头,含含糊糊说了意思。其实镇上的人都拿不准霍家的家底情况,也感觉其实这户外来人家和这里并不搭调——可是儿女大了,架不住那些怀春的小毛头和小姑娘的软磨硬泡呀。
几家奶奶都或多或少收到了这样那样的暗示。四奶奶妫(gui)氏倒好,一口回绝了来人,还让别人差点下不来台。她这样做了,回头还跟霍四爷发牢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虽说是那家老爷是个员外郎,可儿子学问根本拿不出手,只懂得打算盘和人做生意!士农工商,难不成要我们菡丫头去做一个商人妇吗?!”
霍四爷虽然心里也不痛快,不过他还是比四奶奶清醒一点,“便是你瞧不中,也不用把别人赶出门把?!对方可是这样的乡绅,他手下的佃户谁不看他家脸色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