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晨间,魏济明站在谢云嫣的面前,依旧是当年的俊眉修眼。
谢云嫣正踮着脚尖往麻绳上晾衣服,她双手举着飘在半空中的素色麻布,看到魏济明后缓缓放了下来,扶着竹竿声音微颤地说:“你来了。”
魏济明有千万句话想和她说,又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让她高兴,他走得离她更近了些,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云嫣,我们回家。”
素布垂薄雾,环佩响轻风。
谢云嫣目光平淡,神色宁静,说了一句让他心疼得几乎要碎掉的话。
她说:“我又在做梦了。”
魏济明将她手中的素布扯来扔在地上,他抱着她柔弱的肩,沉声低低道了一句:“云嫣,你没有做梦,我带你回家,和我们的女儿一起。”
怀中的美人与四年前相比,不知清瘦了多少,魏济明埋首在她的发间,情生意动低语道:“你的书房我一点也没动的云英兰今年又结了好几个新苞,你抄的山水诗集我找了最好的书匠裱装……”
谢云嫣终于抬起手来搭在他宽厚的背上,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一次,不会醒来该有多好。”
魏济明身形一顿,他低下头来看她,看着看着就分外怜惜地吻她。
他们在温煦的日光中深吻,双唇辗转极尽缠绵,闭着美目的谢云嫣,眼角晶莹一片。
谢云嫣停了下来,她的右手搭在左胸口上,靠着竹竿轻蹙眉头。
魏济明搂着她的纤腰,温沉着声音问她:“怎么了?”
常乐就是在这个时候从里屋跑了出来,她额头那道狰狞的疤痕犹在,光滑白净的小脸上看起来极为明显。
她呆呆地看着魏济明搂着她的娘亲,手里的嫩黄野花,朵朵散在了地上。
魏济明说:“常乐,爹来带你和你娘回家。”
说完以后,又觉得不够吸引他本要捧在手心娇养的小女儿,随即补充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喜欢的任何东西,爹都可以买来。”
常乐仰着小脸,眸光微动,而后却缓慢蹲下.身来,低头平静地捡着野花,“为什么不早点来呢?早点来,娘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平房内又走出一个扶着墙的少年,他今日才满弱冠的二十岁,常乐转头看到他,脆脆叫了一声爹。
那少年披着麻衣走到这里,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完后他对常乐说:“昨天的字都认完了?”
见常乐点头后,他看着谢云嫣说:“既然乐乐认完了字,就和你父亲走吧,他是你母亲的丈夫,你的生父。”
常乐刚捡起来的野花又一次掉在了地上,她低着头不说话,整条街上的小孩不知谁开口说的第一句,此后便都叫她野种。
谢常乐一直都想有亲生父亲。
她再抬头的时候,双眼盈满了泪光,对着那身披麻衣的少年说道:“可是奶奶已经走了,我和娘也走了,就只有爹一个人了。”
盲眼婆婆坟头上的草已是第二年生青,她重病的时候,谢云嫣整晚整晚的照顾她,却终是留不住她。
咳嗽的少年一手撑着破败的墙壁,默了半刻,颓然答道:“你还可以回来看看。”
魏济明也蹲了下来,他对自己的女儿说:“我会派人来照顾他,常乐乖,跟爹回你真正的家。”
常乐仰头看了一眼她娘亲,谢云嫣杏目淡然一直没有说话,只有我知道她正在忍受怎样刻骨切肤的绞心之痛。
而后魏济明直接将常乐一手抱起,另一只手牵着谢云嫣,缓步往门外走去。
常乐始终看着张家少年,那少年对着魏济明的背影说:“你带她们走,别再让她们吃苦。”
装饰华丽的马车上,铺了一层厚重的棉绒,可是谢云嫣还是觉得很冷。
魏济明贴着谢云嫣的后背,低叹一声道:“云嫣,我来得太迟了。”
却没料想谢云嫣答了一句:“那些夹在棉衣里的鹅绒,冬天很暖和。”
谢云嫣的语调很平静,于其中听不到一丝挣扎病痛的痕迹。
她发现麻布夏裙里有真丝,棉絮冬衣里有鹅绒,她无论买什么药都很便宜,就连那位盲眼婆婆下葬时候的棺椁,都比她花尽积蓄买来的那具要厚重的多。
她站在街角卖饼的时候,常常能看见他,可他总是乘着马车呼啸而过,她永远跟不上他。
魏济明微缓片刻,才抱着她说:“云嫣,我的云嫣。”
随即他接道:“你做的摊饼,除了面以外什么也没,我在家中备了十个东俞的厨娘,一百七十五种菜系,回去我们一个一个尝。”
魏济明又笑了一声,他摸了摸常乐的小脸说:“爹知道你喜欢漂亮透光的东西,给你准备了一间房子,抽屉里都是各色的澄明宝石。你的房间外,种了满院的四季花,芍药蔷薇青萼梅,若还想要什么,直接和爹说。”
常乐拉着谢云嫣的手回答:“我想要一个家,有爹和娘。”
魏济明牵过她藕节一般的小手说:“常乐已经有家了。”
我站在这宽大马车的拐角,看着魏济明对谢云嫣和女儿毫无顾忌的爱怜,招引无常的法诀迟迟念不出来。
但是死魂簿上黑字书写的谢云嫣,已经越来越淡了。
回到魏府,远远便看到魏母拄着拐杖站在宽大的正门门口,她自连歆嫁进家门后,就去了魏府的别院休养,于连歆被送进家庙后再次回了府。
魏母看到常乐的时候,拐杖都在颤动,她伸手蹲下来对着常乐说:“小心肝,快来奶奶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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