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送走周瑞家的品绣回来了,闻言说道:“说的简单,让姑娘教训谁呀?怎么教训呀?人家是二太太的陪房,是二房的奴才,是隔房的人,到底是长辈身边的人,姑娘见了她,看在二太太的面子上还要喊她一声‘周嫂子’呢,你让姑娘怎么教训她?偏你在这里生事,这是嫌大房和二房和睦是吧?更何况,人家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呀,只是对姑娘抱怨了一下林姑娘而已,难道就许林姑娘说得,就不许人家之后鹦鹉学舌?”
纱织被品绣说得张目结舌,一时之间无话可以反击,但是她不能反驳回去,不代表她认同品绣的观点,因此结结巴巴的说道:“不是那么回事,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行了,别争执了。不过就是周瑞家的仗着有些体面不按照规矩行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落春冷笑道:“二婶子管家多年,威势之下,她身边的人被捧得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们也看到刚才周瑞家的轻慢太毒了,连我这个正经的府里六姑娘她都没放在眼里,何况林姐姐还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不过是寄住府中罢了。再说,二婶子对林姐姐的态度在那,那就是她们这些跟着二婶子奴才的风向标,所以林姐姐不管怎么做,都能被她们挑出不是来,左也是错,右也是错,反正就没对的时候。”
听了落春的慨叹,品绣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姑娘说的很是。其实这事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复杂也复杂。要是一开始姨太太指派一个普通的老嬷嬷办事,她肯定不敢不按规矩顺序送,但周瑞家的是谁呀?她可是二太太的陪房,在这府里体面的很,因此自恃地位高,懒得多走,再加上二太太对林姑娘的态度,所以也就怨不得她‘失礼’于林姑娘了。就算林姑娘得老太太偏疼有如何?这府里到底是姓‘贾’的,不姓‘林’。”
纱织接口道:“要不怎么说这府里都是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呢。若是林姑娘被薄待,被藐视,选择忍气吞声,不言不语,人家就会觉得你好欺负,渐渐的届时就会像二姑娘一样被人欺上头来;但是若是不甘心,想保持尊严反击回去,又会被人说成‘尖酸刻薄’,‘难缠’,‘目无下尘’,名声被传得不好,所以这个地方不好站呀。这帮子看人下菜碟的东西,一个个不得好死,就是因为她们,闹得这府里乌烟瘴气的,主子不主子,奴才不奴才的。二太太也是,也不知道和姑太太到底什么解不开的陈年旧怨,至今难以释怀,弄得下面的人为了巴结讨好她而去难为林姑娘。林姑娘真是可怜,莫名其妙的被牵累其中,成了二太太和姑太太打擂的靶子。”
“可怜?”落春喃喃的重复道。或许没有了母亲只能任由王夫人和她手下人欺负的黛玉很可怜,但是现在吗,却未必。病中的贾敏为了一双儿女不顾名声留住在娘家,她不相信贾敏知道此事会无动于衷,只是不知道贾敏又会做和反击呢?落春很是期待。
其实让她更为惊叹的是薛姨妈的老于人情世故和周瑞家的“狡猾”,且看她对周瑞家是如何吩咐的:“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罢”从这段话里,明显暗示着“剩下的”六枝,才能给林妹妹,可见薛姨妈心中,林姑娘终究不是贾府的正经主子可知了。否则何必写“剩下”两字!真佩服曹公的笔墨细致,也不枉了颦儿冰雪聪明,真真是“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再看同样的剩下得花的人中,凤姐独得四枝,是黛玉的两倍。比起黛玉,薛姨妈更不敢得罪掌权的二奶奶的。势利的周瑞家心领神会,果然是“顺路到了”三春之房,这还有理由可说,然而薛姨妈先提到了林妹妹,却没先提凤姐,而这位周瑞家的做的更绝,在凤姐院落里逗留了好多时,从发现平儿拿了大脸盆出来,到凤姐过了“半刻功夫”才出来吩咐彩明送花给可卿,周瑞家的对凤姐的伺侯真是到了巴结的地步。因为她是绝对不敢照着薛姨妈吩咐把剩下的最后四枝给凤姐的。这个管家婆心计真不简单,违背了薛姨妈嘱托不说,还顺带着捎上了自己的人情。
薛姨妈来贾府并不久,却能做出如此安排:当着王夫人的面把老太太的三个孙女儿名列第一,又把老太太的“心肝儿”黛玉放在凤姐之前;而做为这个大家总管的凤姐虽属最后,却所赠为他人两倍。对于一位确知自己在贾府的位置,而且眼下究竟应讨好谁、将来应依靠谁的薛姨妈来说,真是深明世故而又十分得体的安排,实在让人佩服。换成落春,再给她十个脑子她也绝对想不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