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傅珂今日之举,其实还不算太糟。
至少她没有背后搞花样,而是直接开口相求。虽然方式方法很是强人所难,且其间隐含的那种把所有人都当蠢物的态度也极令人不喜。但傅珺却还是觉得,她比姜姒要好应付得多。
傅珺并不讨厌傅珂,甚至还隐隐有些理解她的某些想法。
毕竟,小小年纪突逢剧变,先是父亲身死,随后母亲改嫁,烈火烹油般的富贵日子便在眼前,人的心性难免改变。傅珂的一切行为举动,只要没妨碍到其他人,傅珺觉得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而自随母改嫁之后,傅珂的生活便从偏远县城换至京都金陵,身份、地位的改变,对新环境的种种不适,包括那些来自于旁人的各类视线、各种言论等等。这一切别说是小孩子了,便是大人一时间也难以适应。傅珂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长得太歪,傅珺觉得已经算是奇迹了。
当然,往后情形如何还很难说。傅珺对傅珂也没别的希望,只要她好自为之即可。
想到此处,傅珺便也没再继续纠结下去了,而是要了账册过来细细翻阅。
因这几个月傅珺一直为旁事牵扯去了不少精力,这账本子便也积了颇厚的一册,傅珺只觉得才看了没一会儿,便已到了饭时。
于是她便又将账册收拾好了,换了身衣裳,便带着丫鬟去晴湖山庄与郑氏一起用午饭。
这也是郑氏才定下来的规矩。
她言道,一日三餐需得一家子围坐在一处吃才热闹。于是自回到侯府之后,傅珺每天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又多了一项去郑氏那里吃饭的任务。
这规矩最初定下来时,沈妈妈与许娘子着实紧张了好一阵子,以为郑氏会借此做些什么。
好在郑氏看上去并无其他想法,还真就只是在一起吃个饭而已,饭毕再喝口茶便即散去。傅珺便也权当这是前世陪领导在食堂就餐了。她相信,只要她能将心态摆正。面对郑氏与傅珂她们其实也并非难事。
因今日看账看得有些迟了,傅珺到达晴湖山庄西次间儿的时候,傅珂与傅璋皆已到了。
傅珺忙赶前两步,向着郑氏蹲身道:“给母亲请安。我来得迟了。”
郑氏的外眼角微微一眯。旋即笑道:“还没到时辰呢,快些起来吧。”
傅珺遵礼如仪地直起身来,不着痕迹地向郑氏面上看了一眼。
方才郑氏的表情变化她完全看在了眼里,她知道,对于自己始终以“母亲”而非“娘亲”称之。郑氏心中是介意的。
只是,傅珺是没办法再称呼谁为“娘”了,这个称呼只属于一个人。就像前世她也只称继母为“母亲”而非“妈妈”一样。这算是她的底线吧。
傅珂此时便语声淡淡地道:“姐姐并未来迟,是妹妹来得早了。”
傅珺含笑点了点头,便自坐了下来。
一时间丫鬟捧上食盒,安放碗箸,西次间儿里一片安静。
秉承食不言的准则,这一餐饭照例是吃得静默的。期间只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却是傅珂见有桌上有一味“珠玉卷帘”,便示意莲青将这道菜放在了郑氏面前。
这“珠玉卷帘”乃是将虾仁捣碎成虾蓉。与磨得细细的菱粉和成馅儿,再用白豆腐皮卷成卷子放在油里炸成的,取个鲜甜酥脆之意,郑氏一向便很喜欢吃。
见傅珂如此孝顺,郑氏自是欢喜。待饭毕后便将傅珂唤到面前,拉着她的手与她说了好些话儿,傅璋也凑在她们面前玩耍。一时傅珂还会逗他玩儿,一家三口好不亲热。
这般场景之下,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的傅珺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沈妈妈看在眼中,心下便微有些泛酸。
傅珺却是自在如常。安心地将小半盏养生茶喝了,再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便寻了个她们娘儿几个说话的空当儿,站起身来辞道:“因还有功课要写。珺儿这便告退了。”
郑氏看了看傅珺,却见她这个便宜女儿一身的天蓝色绣樱草花暗纹香雪纱衣裙,裙幅如水、衣带似云,越发衬得傅珺肤白如雪,那漆黑的眉眼便似浸了墨似的,叫人一眼也看不尽。真真是清丽不可方物。
而反观正与傅璋说笑的傅珂,虽样貌也算娟秀,比之傅珺却是相差太远。这打眼看去,一个是侯府贵女,另一个却是寒门荆钗,实不可同日而语。
郑氏见了,心里便颇不是滋味。
她微有些不自然地抬起手来,将鬓发掠了一掠,方才细声道:“四丫头且留一留,我有话与你说。”
一旁的傅珂闻言,便立刻拉着傅璋起身道:“娘亲,女儿尚有女红未得做妥,便先回去了。”
郑氏向她柔柔一笑道:“去吧,好生带着你弟弟,可别叫他摔着了。”
“我知晓了。”傅珂淡声道。说罢便拉着傅璋一起退了出去。
这里郑氏便向傅珺招了招手,笑道:“来,到娘亲这里来坐着,别离得那般远。”
对于郑氏着意表现出来的亲热,傅珺心下微有些不适,却也不曾拒绝。
她顺从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离郑氏五步远的位置,方才站定了问道:“不知母亲要与珺儿说何事?”
见此情形,郑氏颊边的肌肉便紧绷了起来。
她微微蹙了眉,将视线向四下扫了一遍,随后便道:“我见着你身边服侍的丫头年纪大的大、小的小,只怕你用着不便。我便替你找了两个会服侍的过来,一会子你便带了她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