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会见到谁?”傅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仍是听不出起伏的平淡声线,“是给你毒药的那个人?还是我爹?”
屋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盈香的脸上,一点一点泛出了死灰色。
孟渊侧眸看了看傅珺。
她的脸色很平静。
可是,这样平静的她,却让他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她请他帮着抓几个人,他便帮着做,并未问其他。
他其实已经明白她为何会找这些人了。
只是,他一直都没问。
幼年丧母,他知道那种锥心般的疼痛,也知道那种无力回天的痛悔。因为,这一切他都曾体会过。
也许比她体会得早了一些,也不过就早了半个月而已。
他的母亲死于八年前的上元佳节,而她的母亲,死于不久后的正月底。那个时候,他已经十二岁了,而她才只有六岁。
他不敢去想,六岁的她是如何走过来的。这么多年来,她背负着这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一直走到了现在。
这一切他都不敢去想。
他只是,有些微的心疼。
“您都知道了。”盈香说道,整个人跪坐了下去,脸如死灰。
傅珺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沧桑的妇人。
虽然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但她还是没办法将眼前的人,与她记忆中的盈香合在一处。
曾经秀丽圆润的少女,如今再不复当年的模样。
这么些年的逃亡生活,想必盈香的日子过得很不好。傅珺甚至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
傅珺后退一步,缓缓坐在了椅子上。
“盈香,你怎么在这里?”沈妈妈忍不住问出了声。
她并不清楚盈香的事情,只知道这丫头被赶去了庄子,后来被人赎走了。
然而,方才傅珺问盈香的话中有“毒药”,还说到了傅庚。沈妈妈隐约觉得这其中有些什么。却又始终想不明白。
盈香被这一声问惊醒,瞬间便挺直了腰。
那一刻,她的眼中划过了浓浓的怨毒。
她当然认出了沈妈妈。当年她被送去庄子上,就是眼前这个面相慈和的老妇亲自下的令。
这么多年来。每每思及此事,她都会恨得切齿、痛得啮骨。她如何会不记得这老妇?
盈香定定地看着沈妈妈,半晌后蓦地一笑:“原来是沈妈妈,好些年没见,您怎么还没死呢?”
她的语气中满是阴毒。
沈妈妈愕然。复又冷下了脸:“我自是活得好好的,陪着我们姑娘安稳得很。倒是你,如今怎么落到如此境地?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妈妈问得可真是奇。”盈香的神情变外亢奋,“除了我该做的事儿之外,我可什么都没做呢。妈妈是老糊涂了么,倒来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沈妈妈还要说什么,傅珺却止住了她,淡笑地看着盈香:“你逃了这么多年,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这件事。到现在你还没想明白?”
盈香翻眼看了看傅珺,“嗤”了一声,神情满是不屑。
傅珺不以为意,仍是一脸淡然:“既是如此,你这么些年来又为何要躲?我可是查清楚了,你当年逃出府后,便藏在了一个守城小旗的家里。你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一躲便躲了快十年。你在躲谁?你明明立了大功,为何不去找那人领赏?为何要躲在田庄成了农妇?”
傅珺每说一句,盈香的脸色便白一分。待傅珺说完。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她当然要躲。
那个人给她毒药的时候,并没说会毒死王氏,只说会让王氏落下胎儿。
可是,王氏却是一尸两命。
那时盈香就知道。她不能再回去见那个人,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好在她早有预感,提前便找好了退路,这才能躲过那个人的追查。
这些年来,她跟那个小旗成了亲,先是在京城。后又跟着他去了辽东,再后来她的夫君因犯了事被逐出辽东,便带着她回到了故乡——位于栖霞山下的田庄。
傅珺便是在去田庄查案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盈香的背影。
虽与记忆里的人相去甚远,然而,这个熟悉的身影还是留在了傅珺的脑海中。
所以,她才会做了那个噩梦。
在梦里出现的那双绣花鞋,便是当年盈香常穿的那一双。正是这双绣花鞋,让傅珺将田庄里某个不起眼的农妇,与盈香这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傅珺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多年来,她一点一点地去抠王氏案件的细节,最后将王氏的案件与拐卖案联系在一起,逐渐拼凑出了康保义、汪贵等帮凶的线索。
自去往姑苏之后,她名下的店铺越开越多,为的便是搜寻更多的线索。傅庚隐瞒下来的那些信息,她花费了巨大的力气才挖出来。她甚至还知道,京里有人在暗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回京才放松了下来。
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不问自明。
所以,在姑苏时,她基本足不出户。为了麻痹对手,她隐忍了许久,连查到了康保义等人的去处亦不敢轻动,就怕被人顺藤摸瓜截去人证。
那一天,当她终于在田庄偶遇藏身多年的盈香时,她就知道,最后一块拼图已然凑齐,只是,她缺乏将这些人证同时抓住的力量。
她便将这几人的画影图形交予孟渊,并将另两人的藏身处也一并告知。
现如今,这几人尽已归案。而有了盈香,一切线索便皆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