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婢子第一次……婢子也是被逼的……”涉江呢喃着说道,与其说她是在回答傅珺,倒不如说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傅珺转开眼眸,望着房间的一角,语声平淡如水:“我猜也是。不过,你这第一次做得极好,连我也不曾察觉。因为从头到尾你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选了个极为合适的时机,让我看到了你没戴手套、冻得发红的手。”言至此,她的语气终不免几分自嘲与寒凉:“直到三月间,当我细细回思前事,青蔓无意间说起的一段话,才让我终于将事情想得通透。”
“……一到冬天就常要犯疮症的,只要在外头便是手套不离身……”
“……涉江姐姐打小儿便禁不得冷……”
这两段对话,不过是丫鬟们日常的闲聊,然细细思量,却将傅珺的思绪引到了多年以前。那一晚,她之所以会去张子秀的豆浆摊,正是因为看到了涉江冻得红肿的手。
一个长年生冻疮、手套不离身的人,为何偏偏要在那一晚,在她的面前,露出了这样的一双手?
她对涉江的所有怀疑,便是从这双手开始的。
涉江抬起脸来看向傅珺。
她的脸白中带灰,神情似悲似痛,五官轻微地扭曲着,颤抖的唇中吐出的词句亦是断断续续:“婢子真的……真的不知道……他只说将娘娘带到……张子秀的豆浆摊儿……真的……若是知道后来娘娘会被人……婢子一定不会……”
那微弱的声音絮絮地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如一段不曾收尾的乐韵,再也无法接续。
密闭的房间里,雨声如闷雷,一注连着一注,敲得人心底微凉。
“婢子对娘娘……是感激的。”涉江低低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那声音微弱而空,才一响起,便又被雨声打乱。
是啊,她应该是感激的吧。
若没有傅珺替她求情,她早就死在侯爷的杖下了,又何来这往后十余年的朝夕相伴?
傅珺扯了扯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卢莹当日布下的局,无意间竟成就了一个涉江,这也算是天意了。
她微微阖眼,掩去了眉间的那一丝疲倦:“这世上,从来就没什么‘若是’、‘如果’。你为救下亲人做出了选择,这是因。如今你被我识破,有此一晤,此乃果。这世间万事万物,因果相循,而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顺着本心而为,只要无悔便可。”
说到这里,她略略一停,张开双眸望着涉江,良久后,终是一叹:“你我,缘尽于此。”
说罢她便俯身拾起灯笼,头也不回地出了西梢间。
门在傅珺的身后轻轻合上,她轻吁了口气,大雨的空气里,蕴着潮湿与微凉。
疮疤揭开,那伤口总是不那么美好的,可笑的是,她一向自诩冷静,此时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淡定。
眼角有些发涩,心底亦然。
只是,这世间的人与事,终究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操控的,她只是觉得悲哀,为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无谓,为这命运的无常。
狂风肆虐,大雨自廊外泼洒而来,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裙摆,冰凉的雨线时不时探上她的脸,不消多时,她的颊边就有了些许湿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着立在廊下的那个高大身影走去。
“说完了?”孟渊回首望她,低沉的语声糅进风雨,是大提琴的乐韵隔水而来,温凉而又低柔。
傅珺轻轻点了点头,偎向他的身旁。
“别难过,阿珺。”他低低地道,温热的手掌裹住她的手,掌心里传递而来的热力,一丝一丝漫向她的心间。
她有些鼻酸,然而,心底深处却又含着些许释然。
这世上能留在你身边的人,也就只得那几个而已,便有偶尔的同行者,亦终不免渐行渐远,渐至无踪。
孟渊垂首看她,冰眸微凝,是揉碎了的漫天星子,是春夜里细碎的月华。
傅珺向他笑了笑:“我无事。”说着,反握了他的手,眉眼间渐渐一片清明。
“避暑山庄那里可有消息了?”她问道,眸光停在他的脸上,神情平静。
孟渊有些心疼,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语声低沉:“避暑山庄、联调司、国公府、平南侯府,这几处皆传回了消息,人……抓住了一多半儿。”
“一多半儿?”傅珺听出他话中之意,立刻便颦了眉:“宫里呢?宫里情况如何?”
方才孟渊独独没说宫里的情况。
见她问了出来,孟渊的脸色便有些发沉:“宫里的人,不见了。”
“全都不见了么?”傅珺微微一惊,“怎么会不见了?不是说下晌便有动作了,联调司派去的人手没盯牢?”
孟渊身上气息微冷,语气亦是冰寒:“盯是盯牢了,但那群人进了宫里的藏库,就再也没出来过。待联调司的人进去查,才发现这些人竟是平空消失了。”
傅珺倒吸了一口冷气。
“藏库里定是有密道。只是急切之间,密道却并不好找,何大人已经派人去查了,他人就在前头竹楼。”孟渊又道。
竹楼乃是此次行动的总指挥中心,不过傅珺没想到,何靖边居然也来了。
说起来,藏库是大汉皇宫最顶级的珍宝库房,内中所藏皆是精品中的精品,因此进出藏库皆需搜身,且还需得画押留名,写清缘由。
此外,藏库中的内监因管着整个大汉朝最名贵的珍玩,因此皆是些极稳妥的人,不仅平素极少与外人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