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苑一微微一怔,似乎并未料到陆文冲突然前来竟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他对她的安置和心机究竟又有何用意?
“我若不呢?”
她没有正面回答,可是却放缓了语调。她瞥了陆文冲一眼,声音里突然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唇角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笑意。
陆文冲神色微寒,淡淡重复了一句,“回去吧,那里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我应该呆的地方?庵堂么?”陆苑一挑起眉,唇边的冷笑突然绽开,成了诡异而深沉的笑,话尾缓缓拖长,平淡的口吻里带著浓浓的讽刺,像是意有所指。
“敢问,相爷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话呢?”
没料到她会这么反问,陆文冲神情僵了一僵,下颌登时咬得有些紧,似乎是有点不悦:“我是你爹!”
陆苑一云淡风轻的面孔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在唇边兀自挤出一丝嘲讽的笑,砸过来一句极不中听的硬邦邦的话,算作是注释:“相爷确定,自己真的是我爹?”
这一席话不过十来个字,轻轻地道了出来,却蓦地冰冷了一塘空气。
她的冷笑如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他内心最深处的地方。陆文冲眉头微拧,眼神深黯,下巴的线条越绷越紧,也不言语,只是拽紧了双手地站着,身形僵直。(
陆苑一见他沉默以对,从那深黑的眼眸中,她看见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剜心的伤痛。
她知道,她这一追问无疑算是戳到了陆文冲一直以来藏藏掖掖的痛处。
陆苑一换了一口气,没了外人在,她也不打算再和陆文冲过多客套,只是径自出声,单刀直入,毫不拐弯抹角:“寿宴前那天晚上,你和黄忠所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当意识到她这话的意思时,陆文冲错愕了片刻,眼眸中的异色轻轻一闪,随即便没了踪迹,只是静静地垂下头,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所有的表情都被凝固在淡淡的阴影中,不愿被任何人窥见其间的心事重重。
没想到那夜便是她在窗外偷听,就连武艺在身的黄忠都未能感应到她的存在,这孩子怕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了。
她那么聪明,一定已经猜测出什么来了吧?
“庵堂,我自然是会回去的,陆苑一十多年的凌辱之仇还未报,我怎可能不去呢?”
陆苑一是何等聪明的人物,怎么会错过他明显躲闪的神色?她继续说着,望着他的黑眸,格外的深幽黝暗,隐藏着无尽的波澜:“我虽然不知道相爷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乖乖听话的陆苑一了,既然现在是我自己的人生,就该有我自主选择的权利,不可能再由着别人全权替我安排。”
她的面色一片沉静,刻意强调话语中的“再”字,那般柔和似水却也坚定的声音,泛漾起无边的清贵与刻意的疏离,一丝丝地渗透到空气中。
这话,无论是表面的含义还是深层的含义,于陆文冲这样的精明人而言,都是不言而喻的。
那一瞬,陆文冲的眼中闪过一丝矛盾之色,有苦楚,有不忍,还有无奈。
最终,他不露痕迹地收敛了那在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正色地扬起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索性直接开口询问,“你既然心中存有疑惑,为何不来问我?”
“我问了,相爷就会说么?”陆苑一唇角微扬,径自嗤笑了一声,眼角搀杂了像是早已经看穿了陆文冲一直以来的所思所想的怡然自得,四两拨千斤地反问,将问题再度抛还给他。
陆文冲若是想将真相告诉她的话,早就告诉她了,何必要等到现在?既然如此,与其强制逼问他,还不如自己去寻找答案!
这一针见血的言语无疑戳中了他的心思,陆文冲虽然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着缄默,可深沉而凝重的表情却渐渐堆积了满脸,把那原本温和尔雅的俊逸面容点染得说不出的沧桑。
是啊!他不能告诉她!
她知道得越少,便越是安全。可惜,她太过聪明,极善于分析所知的一切,往往什么都能猜得差不离,如何能让他放心得下?
“相爷既然有心隐瞒,那我也不想多问什么。”她敛着眉,嘴角勾着淡笑,气定神闲地开口。
那音质不高亢,也不低哑,婉转一般温雅而干净,可是,原本绝美的脸却已是笼上了一层阴影,就连神情也恁地平添了一抹冷凝:“但是,相爷若是一心为我着想,那么就更不应该插手安置我,因为,我不可能在相爷的庇护下过活一辈子。”
即便他能保得了她一时,也保不了她一世!
她那坚定得仿似失了血色的神情让陆文冲心中猛然一滞,他有点发怔,被她接踵而来的言语给堵得一时无法反驳,甚至如同某种意料之外的引线,使他陷入了旁人难以触摸的深思,心底不觉浮现出某种激烈的情绪。
“话已至此,相爷随意。”见陆文冲久久不作回应,陆苑一语调颇为冷淡,漠然地回了一句,便任由他伫立在那里,不再理会他,转身便直接回屋了。
陆文冲侧过身去,身后缓缓出现了一抹身形削瘦的蓝衣身影,正是管家黄忠。
他便也就强自压抑了下来,低敛的黑眸失神了片刻,才重又拾回神智,若有所思地直视着眼前的黄忠:“我这样做,是不是做错了?”
黄忠显得有些犹豫,并不回答。他想了想,头微低,忽然有意所指的沉声道:“奴才觉得,三小姐的话,亦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