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金陵城秋雨绵绵,恰好就是唱词中的雨如丝、风如片,再看秦淮河上花船如织,可不正是烟波画船么?联想这半年在金陵城的经历,真是恍然如梦,光阴匆匆过去,这韶光真贱啊,眨眼半年就过去了,我投入一片痴情,却得到一个空中楼阁般的露水姻缘。
听着酒楼上直入人心的歌声,孙秀在秦淮烟雨中蹒跚而行,他看着秦淮河的烟波画船,情绪低落到极点,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缘已逝,唯有这烟波画船依然如故,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儿女情长、什么青史留名,到头来不过是南柯一梦,百年过后,有谁在乎这些呢,正如自己一腔痴情错付与人,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乡下土包子在城里的笑料而已!
罢了罢了!浮生对我而言只是炼狱,还不如此时跟随这烟波画船而去,了却此生吧!孙秀走进了人生死胡同,一时想不开了,加上歌声景致如此,更助长了他的悲戚之意,竟然打算投了秦淮河而去!
孙秀存了死志,朝着河岸码头缓缓走去,正欲翻过石栏跳河,一把大红的油纸伞遮了过来,温香软玉靠近他的怀中,轻启朱唇,正是他最熟悉的芳香,“相公,下雨了也不向店家要一把伞打着,这秋雨甚凉,若是冻坏了,两日后的秋闱如何应对?三年才一次呢,莫要错过了功名。”
“娘子?你怎么来此处——你会知道我在这里?”孙秀大惊,眼前的二八佳人俏然而立,梳着妇人头,插着素银的首饰,外头罩着一件白色羽缎大氅,杨柳眉、鹅蛋脸、悬胆鼻、樱桃小嘴微微翘起,好像有些生气,素面朝天,没有施脂粉,余三娘娘子将雨伞举到孙秀那边,自己整个身体都在秦淮烟雨中,细雨很快润湿了她的鬓发,那乌油油的鬓发就贴在她的脸颊边,像一弯新月蜷曲着,俨然就是清纯脱俗的大家闺秀,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烟花女子!
余三娘拿着帕子欲给孙秀擦去脸上的雨水,说道:“在家等了许久不见你回来,天色晚了,又下着雨,想着早上你出门时没带伞,心下有些担心,就来寻你,想着你前日带回去的猪蹄子着实好吃,觉得你可能就在此处吧,打听着秦淮河这一带就属烟雨楼的烤卤猪蹄最好吃,便寻访过来,你果然在这里呢。相公,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歇着吧。”
孙秀别过脸去,避过了余三娘手里的帕子,余三娘一顿,而后收回帕子,眼前丈夫的面容依旧,只是表情特别的陌生,看着自己厌恶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世上最污秽的东西,也罢,悬心了两个月,做了两个月的美梦,终于到了醒来的这一天,可笑自己还心存侥幸,以为还能再瞒着丈夫一阵子呢。
余三娘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孙秀呵呵冷笑道:“半开门?零碎嫁?名字都挺好听的,我老家松江华亭就没这么遮遮掩掩的,都叫做暗门子,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暗【娼。你骗得我好苦,见我是乡下来的土书生,设局骗财骗感情,难怪这几日要银子要的那么勤,是另找了有钱的冤大头,想榨干我的银子、赶我走,换人当三姑爷是不是?”
一字一句如万箭穿心般,余三娘没想到自己早就千疮百孔的心居然还能感觉到羞辱和疼痛,双手脱力,罩在孙秀头上的油纸伞便倾斜而下,落在秦淮河中,孙秀见余三娘神情悲痛,两行清泪簌簌落下,心中一软,想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泪,被细雨淋的猛地回过神来,袖里拿着帕子的手攥的紧紧的,冷冷道:“你哭什么?难道是我骗了你不成?你若识相,便回去收拾我的东西,明日一早就送到隔壁我租居的小院去。你若继续昧着良心扣下我的财物,我就——我就去顺天府衙门告你们讹诈。”
“好。”听到孙秀如此说,余三娘止了泪,她反手将大氅后的兜帽拉上去戴在头上遮风拦雨,果然男人是靠不住的,真遇到什么风雨就远远避开了,只有自己保护自己。还是母亲说的对,余家女人就是始乱终弃的命,祖母那一代从金陵迁移到山东曲阜就开始做半开门的营生,三代为娼,那个正经人家瞧的上?原本以为哄住这个呆头呆脑的秀才,笼住他的心,再慢慢解释,她会有不同于祖母、母亲的未来,可如今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啊。
兜帽遮住了余三娘的悲伤,她艰难转身,不再看这两个月称为相公的男人,走了两步,孙秀突然疯癫了般扑过去从后面抱紧了余三娘,大声吼道:“难道你就这么走了吗?没有辩解、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足足耍了两个月!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要选中我?我们夫妻两个月,你难道都是在演戏吗?你就没有一点真真中意过我?”
余三娘哭诉说道,原来她们余家姐妹原本应该就是金陵城的大家闺秀,可是从祖母那一代开始时,家族分崩离析,她们这一支遭遇大难,被族里从家谱中消去,除了姓名,驱逐出金陵城,从此改了姓名,她祖父死在监狱,祖母带着独子和两个女儿远走高飞,儿子病死在路上,祖母和两个女儿最后辗转到了山东曲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