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在牢里待了四天。
第四天,上谷公主醒了。得知楚离被押入牢房,大发雷霆。吓得州牧湿了裤子,把责任全推给了高允。
可高允在楚离入狱第二天就离开此地了。上谷公主冷着脸,听到高允二字也是无可奈何。
州牧亲自到牢中跪请楚离,又是赔罪又是痛哭的。楚离却一言不发,既没责备也没说原谅,只是在打开牢门的那一刻,踱步而去。
临走前擦掉了地上的字,只剩下辨识不出的模糊轮廓,隐约是皇帝、世族、佛教、战争、士兵、暗杀等字样。不过没容第二人再看见,过来迎接楚离的小吏谄媚地跪着给她开路,急匆匆用衣袖在牢中清理出一条道路来,抹掉了所有的残迹。
见她这样,州牧心中更加忐忑了,便更是把全部罪责都推到高允头上。
楚离只充耳不闻,她快步走出牢房,迎上日头的那一刻,抬手挡住日光,长长舒一口气,似是要吐尽胸中愤懑抑郁。
拓跋迪也拖着病体过来,楚离却不让她靠近,着人扶她回房,“公主,我身上臭不可闻,待清洗毕再来见驾。”
四天牢狱生活,即便楚离用尽办法让自己和犯人好过点,但牢房的条件摆在那儿,阴冷潮湿,湿气重,蛇虫鼠蚁丛生,牢中臊臭异常,四天不洗漱待在这种环境里,待出来时已是恍如隔世。
她整整泡了一个时辰的热水澡。闭目小憩,脑海中却还是在盘旋着那几个关键的势力方——皇族、世族、佛教,战争,僧侣,士兵,以及她一路走来不断的暗杀。楚离不善于辨识人的虚情假意,但她善于分析各方势力。
整件事情,从上谷公主突然宣布说让她做国师开始,似乎就已经陷入了一个漩涡里。她列出了几个关键点:首先,皇帝拓跋焘好战,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几次欲征北凉皆未成行。其次,当今天下佛寺猖獗,青壮年或为谋生或被“普渡”,多半入了寺庙。再者,世族皆崇尚佛教,与僧侣关系密切。
按照拓跋焘现行法令,是将僧侣强行拉入战场充当士兵,不杀人就得死。那么,他的意图很明显,借限制僧侣来扩充兵力。
在这个过程里,自己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楚离在牢中分析出这点的时候,指尖都在发抖。她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然而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推进这个关系网里,却一切都能解释通了。那就是——佛教和世族勾结,其发展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皇族的势力。皇帝拓跋焘有心削弱佛教势力,却又不能明着得罪世族。所以,就需要一个敢于说出他想法的替罪羊。而恰好,她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拓跋焘利用她反感佛教这点,歪曲发散她的进言,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她头上。所以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全无根蒂年纪轻轻的她提拔为国师。一来,转移了天下人的注意力,二来,让世族的仇恨有处可发,而不是集中到皇族身上。恰恰就是因为她的谏言被扭曲,如今天下皆以为她反佛倡道,这样不仅完全侵犯了佛教的利益,还大大打击了与佛教相关联的世族。所以,一路过来,总有不知名的势力在暗杀她。
而且,只要她身为国师一日,她就会是众矢之的,这种杀戮就不会停止。
用心竟如此歹毒。楚离胸口剧烈起伏,咬紧了牙关说不出话。
接着就想到了上谷公主。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那么,把自己引入彀中的拓跋迪,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楚离头一次遭到这种背叛。她是真心拿拓跋迪当朋友的,在平城,寇谦之走后,所有上品人都对她横眉竖眼,只有上谷公主待她亲厚。陪她逛街,代她宴请官宦世族,跟她说是朋友,还对她做出那种亲密的行为。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楚离脑子里乱糟糟的。上谷公主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吗?可是那笑看起来那么真诚,她们手牵手逛街的时候那么开心。尤其是四天前——楚离背靠在浴桶上,揉了揉眉心,四天前,上谷公主拓跋迪为了保护她深受重伤,险些丧命。难道这也是假的吗?
不,当然不是。楚离睁开了眼睛,暗想,跟自己共患难的拓跋迪,九死一生的拓跋迪,也许跟自己一样是蒙在鼓里被皇帝利用的。毕竟——毕竟上谷公主还因为被逼婚而绝食,如今更是逃了出来。宫中还有个左昭仪也险些为此丧命,怎么会是假的呢?
事情可以有假相,但感情却是做不了假的。楚离想,上谷公主每次看自己的时候,都显得那么轻松自在,毫无遮掩。这是做不了假的。
无论如何,可以就事论事,但千万不能轻易怀疑否定一个人。
楚离洗漱完毕出来,又长长吐出一口气,去见了上谷公主。
“国师,让你受委屈了。”拓跋迪一见到她就连忙起身,深感歉意。她听州牧说了原委,顿时脸上大臊。那牢房里是什么情形,即使她没去过,但大魏的牢房她总见识过。竟然让楚离在那种环境里待了四天,拓跋迪却是心中歉疚。她却忘了,楚离现在的处境,比牢房更糟糕。
楚离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眸中确实满是歉意,半晌,到底是心里松了口气。上谷公主能如此坦荡地望着她,还如此担心她,如此歉疚,显然不是作假。楚离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冤枉了好人,连忙说,“没事,与公主无关。”
拓跋迪说,“都是高允那厮作怪。”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