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梡微扬着头,酒盏在指尖轻晃,随着夜色渐深,他眸底的笑意几乎都要堆起来。而对面的胡鼎却是模样安然,岿然不动,之前那番话,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他平素待士卒亲近,也会与他们闲闲聊天,不是不爱说话的人,却一贯认为口舌之争没有必要,尤其是与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地方、做这般毫无意义的争论。轻轻一笑,到底是见多了事情的,怎么可能被那几句话所激失态?
于是仅抬了眼睛对上前边,胡鼎目光如炬,唇边却带上一抹极浅的笑意:“今夜对于覃棣二国皆属关键,自当慎重。”
即墨清却感到心下有个地方不自觉沉了沉。
桓梡会这样放肆,想必对自己的行动很有把握。
恰时,夜幕中绽开一朵烟花,璀若繁星,刹那凋谢。那烟火闪烁的地方像是有些远,故而声响也小,可就是那一声极浅的响动,让座上那个儒装男子顷刻放下心来。
即墨清眸色静静,须臾勾出个浅笑。还好,要说把握,他也有些。
侧眼看向帐外,桓梡极是志得意满,满眼的傲气几乎要溢出来,只想着信号传来便是事成,却完全没有发现,那放烟火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对。侧目看一眼即墨清,只见男子模样淡静,对于外边发生了什么,像是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什么算无遗漏、什么甚知天机,都他娘是一派的胡言乱语!传言果真是个不可信的东西,且是半点都不可信。虽说在最初发现对方行动的时候,军师于对方的打算亦有惊讶叹服,只道其心思缜密,奈何覃军援兵不来,便是举其之军倾尽全力也还是漏了个口子,是以其阵可破。如若不然,实在可怕。
军师感叹,那真是个难应付的对象。
可哪有什么如果?
人数不足就是不足,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以少胜多固然有之,却实在难得,否则也不会每一场都被人记得深刻。寡战被人记得深刻,是因寡战而胜者极少。
纵然他再精于此道,但双方悬殊摆在这儿,他又怎么可能每一次都能够成功?呵,战场之上,没有人会说你以多欺少不甚磊落,因这个地方,看的只是最后成败,一切过程都不重要。
眼见对方似无所觉,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于是桓梡心下更添鄙夷。
不晓得,若是这人知道了如今景况,还能不能这样波澜不惊。
呵,不过侥幸几场战胜,便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酒盏极重的落在桌上,桓梡斜斜勾唇,一双鹰眼里边盛着满满的恶意。管你是覃军校尉还是总将,今日老子便给你个教训!不过也可惜啊,这个教训之后,怕你纵是晓得自己的不足,也没有机会再改了。
对上胡鼎微沉的眸光,桓梡起身,扬唇。
“长夜漫漫,没有助兴活动,单是吃吃喝喝,啧啧,难免有些沉闷。”将目光移向帐外,桓梡看似心情不错,“今夜无风无雨,天气甚好。碰巧外边有人烟火娱乐,不如我等便出去看看星火开阔,权当解解闷了,将军以为如何?”
今夜天气确是极好,无雪雨,无水汽,难得的干燥。
即墨清随之望一眼帐外,入眼暮色极深,星月分明,分明得远远一瞥便可见其轨迹行踪。记得前几日月轮分明还停在翼宿,今日却都过了轸宿了。月过翼轸,是要起风的,若是没有算错的话,风向该是自西南往北。
虽说此时薄云不过微动,想来不到时间,远叶枯残,半落不落的挂在枝上,地面上几乎无风,倘若有的话,不需多大风力便能将它吹落……
刚刚想到这儿,忽然,鬓发扬起,搔过男子如玉的侧脸。即墨清于是微微挑唇,笑意清浅。看着那片叶儿打着旋坠下地面。
起风了。
由帐中走出,桓梡负手行于人前,把后背毫不在意的展露出来。这样的人,要么过度自信,要么过分愚蠢,要么便该如同桓梡,因过度自信而变得愚蠢起来。胡鼎垂眸,与即墨清对视一眼,在看到那双眼中的肯定之后,他稍安了心神,随后向前走去。
桓梡自以为胜券在握,却忘记了,但凡结局未至,一切便都还有变数。
行大事者,需得周全,虽说谁也不可能分毫不差,但总归不得大意,毕竟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种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棣国男子参军极早,许多人在很小的时候便已尝数战,虽说初初参军,死伤总重,但这也有个好处,便是留下来的却都是极有能力经验的人。桓梡少年成名,是以心性难定,对于这样的人,膨胀和轻敌都是难免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他或许要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
赤霞山既是开阔之地,地形开广,视野自然也好。故此,站在高坡之上,只要不是有什么眼疾,都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且极为清楚。
只是,即墨清与胡鼎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往远处多看几眼,周遭便忽然出现了许多士兵。那些士兵身着棣军战甲,手持银枪凛凛,面无表情,将他们团团围住,在寒星月色下边显得有些森然。
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四周,胡鼎的面色不变,只对上桓梡的眼睛,淡淡问了一句。
“这是何意?”
见状,桓梡朗声笑开,那浑厚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乍起,显得有些突兀。
“何意?”他走近几步,“在回答胡将军的问题之前,桓梡也有一句话想问。彼时我国诚意相邀,怀着的是友善之心,望两国就此交好,避免再生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