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军中难得的热闹,从午时持续到晚上。
月色清浅,夜幕中零散几朵烟花绽开,星子一样闪过,瞬息却又落下。
星火明灭在她的眼底,闪闪烁烁,须臾寂灭。明明是那样亮的一双眼,却也莫名让人觉得冷,如同冬日里映着火光的镜子,纵然镜中烈火浓烟滚滚,触手上去仍是寒彻一片。仰着头的女子眸色沉静,眼中夹着一层薄冰,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叫人便是直直看进她的眼里,亦无法看得清楚内里藏着的东西。
朱心不是在发呆,也没有真的在看烟花。她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譬如,她觉得最近的自己变得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这样不能掌控自身心绪的感觉非常不好,不好到让她下意识将自己与外在隔离,似乎唯有这样才能不再受到什么东西影响。她迫切地想找出解决的办法。
而那个所谓发生变化的最近,是从楚翊一封来信,道茗儿染了风寒开始的。
她很担心茗儿,即便知道楚翊的本事,依然担心。
朱心没有不承认自己的在意,也没有逃避对于那个孩子特殊的感情,这并不是叫她心底发慌的原因。她会这样,要论起缘由,还是在于即墨清。
在听说茗儿感染风寒之时,她很想与他说说,却又不敢说,生怕他会因此而责怪她。这样的情绪清清楚楚摆在那里,叫人忽略不去,那份忧惧不是林欢颜生出来的,而是她。
可她对他分明不在意啊。
不在意的人,死了也同她没干系,可一将这个“死”字与他联系在一起,又莫名叫人觉得不舒爽,心底堵得发慌。可她此来,不就是来杀他的吗?
虽然今时的朱心早不同于以往,再不把自己当成风北阁人、不想再杀人,这桩任务也不是她自愿接下的,反是带着强迫意味,是那人以她的性命做要挟迫使她不得不应的。但既然接了,又关乎自身,自然便不能不做。
不能不做这四个字,带着勉强的味道,但再怎么勉强也不过就是杀一个人而已,于她而言该是没有多大关系才对。却为什么,今天在制定计划的时候,脑子变得那样乱呢?
朱心从来谨慎,最不喜欢拖延,她一直知道,唯有万事俱全、将什么都准备充分,动起手来方能不至于因些难以预料的差池变故而乱了自己阵脚。这样的事情她做得太多,熟练到麻木,按理来讲,应该不会有什么心绪上的问题。
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明白,即便将所有的思路都整理好来铺在眼前也还是看不清楚。
或者,是她不愿意看清楚。
女子面色沉静,星眸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略带着几分迷茫。晚风带起她的衣袂墨发翩飞于身后,发尾如烟几乎要散开来,这般模样,仿若要乘风归去。
她想,也许这阵子她真的过得太安逸了。安逸到几乎要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
等待……如果这么解释,那么脑子里边一片混沌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想过东西,现在回神过来,很快便可以恢复的。她曾经制造出来无数个意识,不是没有过入戏太深的迷茫时候,但最后都可以管理得那么好,她没有道理也不可能败在这一次。
身边的将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端着酒碗聊着天,偶尔抬头看一眼烟花,倒是没有人注意站在他们身后的两个人。即便这两个人那样显眼。
即墨清一身长袍负手而立,褪去眉眼间的凌厉,与她在一起时,他总是不自觉带上几许柔情,那是为她化成的,独独为她。看着看着,微微低眉。
他想,烟花看多了也没有什么味道,还不如看看她。
从初遇到现在,她好像一点儿没有变过,可细细想来,又实在变了那么多,也正是因为那些变化,让他更加将她放在心上。因心知,同自己一样,她的改变也是因他而起。蓦然想起她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虽早忘记了是多久以前的事情,那句话却清晰分明,随着暮空中绽开的一朵光色窜进他的脑海里。
是那**清辉恍然,月白如纱为她覆上一层淡色,而她似没有注意,只是抬着脸,望着他。那时候,她的眼神那样专注,仿佛天地之大,且只有一个人能够让她这样认真地将之放在眼底。
随后言语轻轻,她说,巧合是天定的刻意,这份刻意,为的是成全他们的姻缘。
勾唇轻笑,月下那个清雅男子立于人后,本是闲闲模样,却不晓得想到什么,瞬息取了月华柔光,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起来。随后,他趁着无人注意,在烟火明灭之时,飞快扳过身边人的脸来,在她的唇上落下个吻。
她前一秒还在想着如何杀他,现在却忽然懵住。
即墨清看着女子怔怔的模样,揉揉她的头,轻笑开来。
“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女子不答,只是这么望着他,他等了一会儿,浅笑摇头,眸色缱绻:“是三十六年初春,长街之上,因为那块你送了我后又拿走的玉坠。说起来,自那之后便再未看见那块坠子,你该不是因为恼我而将它扔了吧?”
身侧之人表情意外的凝重,眼神却有些空散,看上去竟别样的可爱。
不是没有同他亲密接触过,却唯独这一次,心底的感觉不大一样。好像狐狸跳了过来,进入了她的心底,在某个柔软的地方伸出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现下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是很久以后,她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