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肿着一双眼睛,一道道泪痕干在脸上很难看,二哥笑她是花猫,却又拿了一粒窝丝糖出来塞在她嘴里。
糖丝一丝一丝在嘴里慢慢融化,甜得舌头都腻腻的。
她喜欢吃甜食,可也没有二哥那么喜欢,她刚刚吃完一颗,二哥都吃了两颗了。
两个人在灌木丛下面你一颗我一颗,谁都没有发现。
角落里几丛栀子花开得正好,香味飘飘荡荡的,一直萦绕在鼻尖。
他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管地上的尘土弄脏了衣裳。可谁都没想到,会有人那样不期然地闯了进来。
“修之又逃学了?”
很熟悉的声音,淡淡的语调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威严,只是那样冷峻的语气,与大伯母平日里的温和又很不一样。
顾修之翻了个白眼,拉着顾妍又往更密集的树丛里躲去。
大伯母总是逼不喜欢,便每每将先生气走,自己偷跑出来。
顾妍也觉得读书没什么意思,又觉得这样玩躲猫猫很有趣,笑嘻嘻地跟他挤在几大从栀子花树的中间,静悄悄的不说话。
安氏身边还跟了常嬷嬷,两人的声音都压得低低的,由远及近。
常嬷嬷左顾右盼了一番,见没什么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说起来:“夫人,不是老奴多嘴,二少爷的性子委实太皮实了,既不像世子,也不像夫人,这些年渐渐长大,这容貌也……”
安氏一眼瞪过来,常嬷嬷连忙缩了缩脑袋噤声,畏畏缩缩立在一边。
安氏深深吸了几口气,抬眼望向天上炎炎烈日。
明亮的日光下,那圆圆白白从来都是慈和微笑着的脸上,竟凭的生出几抹痛苦哀愁。
顾妍透过树丛枝叶,一点一点看得很是分明。
她侧头去看顾修之,显然顾修之也瞧见了。
他皱起眉,神色黯淡下来。
大约是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大伯母了。
大伯母虽然对他严厉不假辞色,但毕竟是生身母亲,哪能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顾修之挪了挪身子,想要出去认个错。可安氏又说话了。
“既然当初做了这样的决定,那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他虽然不是我生的,但眼下总是我的儿子,我现在的、将来的一切都要靠他,就是他不姓顾又如何?只要他一日是我儿子,就是块朽木,我也要给他变成栋梁!”
盛夏午后的园林静谧得很,极少会有人踏足,安氏那样的话铿锵有力,一瞬间从眼里露出的凶光,让两个孩子都有些无法适从。
顾修之怔怔望着那个方向,身子僵在那里,竟是一动不动一下。
顾妍有些不明白安氏话里的意思,什么叫二哥不是大伯母生的?什么叫二哥不姓顾?
安氏居然捂着脸低低哭起来了,常嬷嬷忙上前去小声安慰:“夫人可是又想起小姐了?”
小姐是谁?
是大姐顾姚?
安氏拿帕子捂住了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顾妍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伯母这么脆弱的模样。
“我的孩子,过两日便该是她的生辰了,却也是她的忌日,她都没好好睁眼看看我,看看她的娘亲,就这么去了……”
话说得断断续续的,抽噎地不停,顾妍还是不明白。
常嬷嬷上前去细声安慰,总算安氏情绪平复了几分。
她深深吸了口气,“多备些香烛纸钱,我儿也该十二岁了,去普化寺找高僧做场法事,也为我儿过一场阴寿……”
她们开始走过来了,说话的声音愈发靠近。
顾妍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拉住了顾修之,让他再往里一些。
她本能的觉得,这时候如果被发现,会很麻烦。
然而顾修之动也不动,他的脸色惨白,双唇颤抖着,眼睛通红。烈日炎炎的盛夏,额上的汗滴答滴答落在土里,又被尘土迅速掩埋。
栀子花甜腻的香味飘起来,像是黏在肌肤上,恶心地让人几欲作呕。
顾妍便这样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声,用力地捂着。
嫩白的小手遮住了他的脸,她能看到的,也只有那双绝望而哀恸的眼睛。
如眼下一样……
当年顾大爷为懿宁太后陵寝修缮祭祀一事远赴辽东襄平,途中遇大批流民抢掠而下落不明,已是身怀六甲的安氏用尽关系想探寻顾大爷下落,最后甚至远赴广宁去寻昔年的手帕交帮忙。
顾大爷被当地土匪劫掠,动用了军队的力量才就此逃出生天,而安氏也是在辽东抚顺关境内生下的孩子,坐的月子,回来时顾修之都是白白胖胖的了。
老夫人还找高僧为顾修之批命,找了道士为他算卦,都道是大富大贵之相,是个极有福气的……
府里的人都极其高兴,尤其在长房当时还有一个成日病怏怏的大少爷的情况下,健朗而有福相的二少爷就理所当然承载了长房乃至长宁侯府所有的希望。
在之前,从没有人怀疑过,二哥的身份……
顾妍看着面前英朗的少年。
他的眉眼不像顾家人的阴柔秀美,眉毛浓且粗,五官都要深邃一些,只平时按着安氏的要求打扮地清雅,多多少少看起来有些名士fēng_liú之姿。
确实,确实是不像的……
“二哥既然一日姓顾,便一日是顾家的人。”顾妍低声说道,看着他渐渐暗下去的眸子,她松开了手。
“便是反抗了,二哥现在又能做什么?如今日一般,再被打一顿吗?你今日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