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叩见陛下。”赵长宜将头埋得很低。
秦桓扔下手里的书册,对她道:“起来吧。你刚才怎么会想到唱《黍离》,这首诗,可不适合在欢宴上唱。”
“奴婢在长公主府上几乎每日都有宴会,奴婢所知道的欢宴,不是那个样子的。”
闻言,秦桓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又笑了笑,说道:“是啊,是朕打扰了皇姐的兴致。不过你只是歌姬,不该来伺候朕更衣。”
“是长公主叫奴婢来的。”
秦桓走近赵长宜,“知道皇姐为什么叫你来吗?呵,我这个姐姐啊,太功利了些……不过……”秦桓伸手挑起赵长宜的下颚,他想起那双冷冽的眼睛,他想再看一看。“不过若是你,朕也不打算推辞……”
呵!这个少女眼中,竟有如此锋锐的光芒!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又知不知道朕是在忧心什么呢?你是真的懂得朕的心,还是胡乱猜测运气好?
秦桓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赵长宜的下颚,羊脂玉般的触感让他不忍释手。
赵长宜出声提醒,“陛下不是要更衣吗?”
秦桓笑着道:“怎么,你已经等不及了吗?”
赵长宜地头娇羞一笑,用力握紧了刀柄,刀柄上那些精巧的花纹已在她的掌心印下了同样的纹路。
“好,那就更衣吧。”
秦桓转过身,展开双臂,等着赵长宜来为他宽衣解带。他的脖子微微后仰,显得十分放松。
赵长宜慢慢地抬起头,目光从秦桓的腰一寸寸地往上移,最终盯住了他的心脏。
她的刀已出鞘!
赵长宜抬起手臂,将刀尖正对着秦桓的心脏。那么近的距离,她甚至不需要用太大力气,就能将这把吹毛断发的利刃刺入秦桓的心脏,结束他的性命,改写整个帝国的命运。
赵长宜的手上凸起一根青筋,眼角轻轻地收缩颤抖着。
她与他之间隔着一刀一臂的距离,她随时可以缩短这个距离。她看着刀尖上闪过的寒光,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加速的流动。
像是眨眼一瞬,又像是万古千秋。
刀尖上的寒芒终于微微颤动了起来,像是响尾蛇进攻前的演奏。
“转过身来!”
秦桓正觉得赵长宜让他等得有些久了,就听见那高唱《黍离》的声音,带着颤抖地对自己说出了这四个字。
秦桓转过了身,等着他的不是温香软玉,而是一把刀,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刀。握刀的那个人眼睛就像刀锋一样冷。可她的声音为什么会颤抖呢?
很快秦桓就知道了,她之所以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秦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想笑,只能笑——不哭的人,往往只能笑。
“你要杀朕?”秦桓看着赵长宜,他的声音居然很平静。若他没有把握控制自己的声音,也就绝对不会开口。“那又为何要让朕转过身来。你要知道,刚才从背后刺杀,你有很大的胜算。”
你放弃了这样的胜算,所以你并不是要朕的命。你是想要和朕交换什么?你想要拿朕当做筹码?呵,愚蠢的女人。你不杀朕,那就等着被朕杀吧!
赵长宜举着刀,随着秦桓的移动,她的刀尖也在移动。刀尖始终对准秦桓的心脏。
“赵家的人不会在背后杀人。”
这句话不光是说给秦桓听的,更是说给赵长宜自己听的。
自从得知秦桓来到长公主府的消息后,赵长宜的脑子里就只有如何接近他,如何刺杀他。可是刚才,真的用刀对准他的时候,赵长宜却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关于赵家的事。
义父曾带她到过雍京,寻到了赵家故宅。那里早已无人居住,野草长得有人那么高。她以前从未来过这里,她不曾在这里出生,也不曾在这里生活。可是当她穿过那些野草,推开赵家祠堂的大门时,却已经泪流满面。
她用手颤抖地摆放好那些陌生的灵位,拂去上面的灰尘。她在那里见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文字。那是赵氏家训。赵长宜从那些残缺的文字里,读到了这个家族的操守,读到了这个家族的尊严。
她是赵家的人,她不允许自己玷污这个家族的尊严。
秦桓皱起了眉头,问道:“你父亲是谁?”
“家父赵华。”
听到赵华这个名字,秦桓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看着赵长宜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赵华……你是赵华的女儿……可是赵家一门被灭……”
赵长宜激动地截口道:“不错,赵家一门七十二口被灭,家父赵华被腰斩于市。大燕皇帝好英明的旨意!”
“不,当时的情形先帝也是迫不得已。赵家,赵丞相……”秦桓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当年的事他虽不曾亲历,但其中的惨烈与惊心,他却是知道的。
当年赵华与先帝欲施行新政,革新吏治,惠及百姓。但被满朝贵胄所阻。
一开始先帝极力推崇新政,支持赵华。钱粮法,田赋新支,水利法……这些在地方也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想要推而广之,却遭到了整个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扑。其中尤以外戚和藩王势力为重。闹到后来,几乎兵戎相见。先帝不得不宣布暂缓施行新政。然而这还不够,贵戚们步步紧逼,直呼赵华祸国殃民,有几位藩王甚至还喊出了清君侧的口号。
时局紧张,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