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弹可破的皮肤还带着些许被水汽蒸腾出的红晕,微湿的长发在阳光下被小心地梳理,然后盘桓成髻。纤细的手指一一抚过红木托盘上放着的发簪,最终停留在那碧玉缠枝并蒂莲花长簪上。
赵长宜跪坐在妆台前的茵蓐上,看着镜中被打扮一新的自己,微微一笑。
这些胭脂水粉,绮罗朱钗,自己有多久不曾触碰过了?
真是叫人怀念。
待得一切妥帖,赵长宜缓缓站起身来,耳畔明珠轻晃,像是谁在絮絮低语。赵长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粒明珠,然后缓步走到门前。
门扉无声推开,宋安正站在外面,他一见到赵长宜,眼中也有些失神。如此明艳照人的赵长宜,似乎还是在去岁长公主府上见过。入宫后再未见她如此妆扮过。
“宋总管,现在总可以带我去见陛下了吧?”赵长宜笑盈盈地问道。她刚刚洗了个澡,换了一件松花色的长裙,此刻她的心情好极了。
宋安怔了一怔,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咳,赵姑娘,陛下临时有事,让赵姑娘先去用膳。等事情处理完了,陛下再来找赵姑娘。”
笑意最先从赵长宜的眼睛里消退,然后是她的嘴角,然后,是她整个人。
“知道了。”赵长宜干巴巴地说道。她没有问宋安秦桓有什么事要处理。她不是不想知道秦桓在做什么,她只是怕从宋安嘴里听到,秦桓在陪伴另一个女人的消息。
宋安道:“午膳已经在蘅芜斋摆好,赵姑娘随我来吧。”
赵长宜没动,她站在门口,身后一屋锦绣,但却莫名觉得空旷起来。那些东西,终究塞不满心。
赵长宜对宋安道:“我不想吃。宋总管不必忙了。”
宋安听后也不怎么奇怪,甚至还流露出同情的目光。后宫这么多人,可陛下只有一个。
看见宋安的神色,赵长宜心里更是难过。自己不愿听宋安说,可脑子里却忍不住想。
宋安对赵长宜说道:“既然如此,倒也罢了。只是赵姑娘这身打扮,留在行宫里,倒是有些不妥。这样吧,行宫外不远就是德元镇,不如姑娘去那里逛逛。”
德元镇离行宫也就二三十里路,坐马车不过几刻钟的功夫。起初那里只是一个小村子,后来因为修建行宫,就迁来了许多人口。等行宫修建完后,许多供给也是从德元镇那里来。
如今盛夏时节,皇室来到行宫避暑,德元镇更是热闹了起来。
赵长宜心绪不佳,虽有机会外出,但兴致并不高昂,“多谢宋总管想得这么周到。”
宋安笑了笑,说道:“哪里。那咱们这就走吧。”
“好。”
宋安领着赵长宜从小路离开了瑶光阁,左拐右拐来到外围宫墙处的一个小偏门。门外的大槐树下停着一辆双轮马车。那马车看上去有些陈旧,拉车的马也没精打采地在树荫下刨着蹄子。大槐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在树荫之外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板路上,却显得格外安静。
这正是中午用膳的时辰,没人会在路上闲逛,何况还有这么大的太阳。
赵长宜心道,也只有自己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才会在这时候坐马车去德元镇吧。
“赵姑娘,请上马车吧。”
赵长宜踩着小凳登上了马车,刚一掀开那靛青色的薄帘,光线顺着自己的胳膊投进车厢里,一双含笑的狭长凤目便立刻对了上来。
赵长宜愣在了那里。
秦桓笑着道:“怎么不进来?”
赵长宜看了看坐在车厢内的秦桓,又回头看了看站在马车旁的宋安。一时脸上竟不知作何表情好。
宋安见把戏拆穿,连忙说道:“这都是陛下吩咐的,还请赵姑娘勿要怪罪老奴。”这般说着,但宋安脸上笑嘻嘻的,却着实不怎么害怕赵长宜会怪罪他。
赵长宜双唇微张,似乎正要说些什么,却不妨马车里的人伸手一下子就把她拉了进去。
那单薄的车帘倏然落下,隔绝了车外的阵阵蝉鸣,也隔绝了车内的一声轻呼。
秦桓将赵长宜圈在怀中,心满意足地笑着说道:“美人在怀,夫复何求。”
在见到秦桓的那一刻,赵长宜心里又惊又喜,方才回过神来,秦桓哪里是有事要忙,分明是和着宋安骗了自己一回。
赵长宜瞪着秦桓,似真似假的恼怒,“陛下怎么会在这里,陛下不是有事要处理吗?”
秦桓看着赵长宜,说道:“本来是有些事情要处理了,但想一想,都不及你重要。”
赵长宜再也绷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
江山社稷,家国天下。哪一样不比赵长宜重要?但这些话本就是用来听的,不必信。连赵长宜自己也不信。
秦桓扣了扣车厢,马车便缓缓起行。赵长宜挣扎了一下,秦桓拗她不过,只得放开她,两人并排坐在一处。
“这是要去哪?”
“怎么,宋安没告诉你吗?去德元镇。”
赵长宜皱了皱眉,她挑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马车周围并无护卫。赵长宜目中忧色尽显,朱雀大街的刺杀,仿佛只是昨日之事。
赵长宜侧首看向秦桓,她还未开口,秦桓便已明了。
秦桓说道:“难道因为几条疯狗,朕就要一生困在宫里?”
“可是……”
“想杀朕的人很多,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朕不会因为这些人,就自己画地为牢。”
微扬的嘴角,难掩眼中的桀骜和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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