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秦姝玉终于从锦帐高床中起来了。她接过侍女奉上的温水净手洁面,然后打着哈欠坐在妆台前,由着秋月伺候自己梳头。
秋月的手很巧,不一会儿就将一个灵蛇髻梳好,正在挑选发饰时,秦姝玉的另一名心腹侍女南霜走了进来。
南霜将一个锦囊双手举着,递到秦姝玉面前。
秦姝玉看南霜一眼,一边接过锦囊,一边问道:“他们姐弟的身份都查实了?”
南霜回道:“是,已经查实了。他们姐弟是梁州人,赵长宜被当地一个员外看上要强纳为妾,他弟弟便护着她一起逃了出来。谁知两人在半路遇到水灾,让路过的人贩子捡了便宜。这才一路辗转到了雍京。”
秦姝玉打开锦囊,从里面取出来一张纸,打开一看,是赵长青的身契。秦姝玉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仍旧把身契交给南霜。
“赵长宜已经去了仙音苑,至于这个赵长青么……把他安排到侍卫队去吧。”
“是。”
此时,仙音苑中也已经结束了早课。苑中诸人各自休息。萧玉娘站在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上看着楼下的众人。姿容出众的少女们三五成群的躲在树荫下,躲在花丛中,她们聊着时新的花样,自制的胭脂。虽然教习辛苦,但是她们依旧能在每一个间隙寻到自己的快乐。
年轻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快乐的吧。萧玉娘眼中浮起回忆之色。她也是年轻过的,所以她也很了解少女的心。但她却看不懂赵长宜的心。
萧玉娘看着下面,很容易就找到了赵长宜。别人都是三五成群,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走廊边。
萧玉娘皱了皱眉,吩咐人把赵长宜叫上楼来。
“师傅,您找我?”
赵长宜穿着水红色滚银边的大袖舞衣,越发衬得她面色娇艳,身形婀娜。但是她的神色却并不如何明朗。
萧玉娘点了点头,带着赵长宜走进屋里,自己在正对着门的椅子上坐了上来,然后才说道:“你来仙音苑已经有几天了,觉得如何?”
赵长宜站在萧玉娘左手边,说道:“弟子以前太小看仙音苑了,这几日见众位姐妹练习歌舞技艺,着实大开眼界。”
“那你还想和梁莺莺切磋吗?”
“当然。”
赵长宜答得如此坚定爽快,倒是出乎萧玉娘意料。
“我虽然现在不如梁莺莺,但我不会一直不如她。”
萧玉娘微微笑了一下,舒展开眼角细微的皱纹,看着赵长宜,说道:“好,那我就拭目以待。”
赵长宜略微低了低头,算是应答。顿了一顿,赵长宜又说道:“师傅说过,歌以咏志,而我的歌中却只有技巧,没有感情,所以不能算是上上之选。”
萧玉娘道:“不错,这几日我听你们练习,我知道你很努力地想要唱好那些曲子,不过进步不大。”
“那师傅再听我唱一曲如何?”
“再唱也是那样,刚才你们练习《桃夭》我已经听过了,你虽刻意表现欢愉之情,但十分牵强。不必……”
赵长宜没有理会萧玉娘,而是直接启口唱了起来:“悲兮愁,哀兮忧!天生我兮当闇时,被诼谮兮虚获尤。心烦憒兮意无聊,严载驾兮出戏游。周八极兮历九州,求轩辕兮索重华。世既卓兮远眇眇,握佩玖兮中路躇。羡咎繇兮建典谟,懿风后兮受瑞图……”
萧玉娘没有再说下去,直到赵长宜将整首诗唱完,她都没有说话。
屋外众弟子又开始了练习,欢愉的歌声在阳光下萦绕。然而屋内却笼罩着一层黯然郁愤之情,连桌上供奉的鲜花似乎都有所感,低下头从花蕊中倾倒出泪珠。
过了许久,萧玉娘才叹道:“你唱得很好。”她抬起头看向已经走到门边,俯视着楼下的赵长宜。她想不明白,一个十五岁的明艳少女,为何会将这首忧愤而不得志的《逢尤》唱得这么入情入景。
“长宜,你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心事?”
赵长宜没有回头,“只要师傅觉得好,就行了。”
“可是你要明白,贵人面前,总是只有欢歌笑语的。”
“……我明白。我只是先要确定,我是否有机会胜过梁莺莺。看来我是有机会的,只是还需要努力。”若是连一点机会也没有,那也就不用努力了。长青会杀掉梁莺莺,会杀掉所有阻碍我的人。直到我成为唯一能在宴前献艺的人。
赵长宜看着楼下站在众人之前的梁莺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梁莺莺,看来你运气不错,用不着死了。
萧玉娘起身走到赵长宜身旁,看着她的脸。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这么通透地弃《桃夭》而唱《逢尤》,这赵长宜,真是不简单啊……
这样一个美貌而聪慧的少女,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呢?
萧玉娘再次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心事?以至于能将《逢尤》唱得这么好。”
赵长宜侧过头对萧玉娘轻轻一笑,这一笑像是天上的云彩那样轻,可云彩之中往往孕育着雷电。
“我心中藏着怎样的心事,师傅不用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细算起来,也有十二年了吧……十二年前的雍京,有人欠了一笔债,一笔血债。而今赵长宜来到雍京,就是来讨债的。
血债,通常也只有用血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