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笑语不说话,梅春水也终于敛了脸上的笑意,道:“你可知我在丞相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吃穿不愁,呼来喝去,任是谁看了,都会觉得我是整个丞相府最被疼爱的孩子。含着金汤匙出生,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疼爱。或许他们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最最幸福不过的人,被整个丞相府用心呵护着,所以才有资格飞扬跋扈任性妄为。”
“曾经我也这么以为。”梅春水苦笑道:“从小到大,我所穿所用的都是最好的,丞相府里那么多的孩子,我吃的永远是最美味可口的佳肴,穿的是最为名贵的绫罗,所拥有的永远都是最为讲究的,就算宫里的公主,或许也不过如此了。所以我骄傲,我自满,我眼高于顶,认为自己是整个丞相府除了祖父祖母还有父亲母亲之外最为金贵的人。我看不起那些一见到我就摆出讨好笑容的堂兄堂弟表姐表妹,对那些卑躬屈膝讨好我的丫鬟奴才们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可是渐渐的我发现,他们见到我时依旧带着谦卑的笑容,可那笑容里却更多的是嘲讽。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孤立一般,所有人都跟我保持着一种若隐若现若远若近的距离,他们身上的那种疏离感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外人。”
“当我意识到这些,虽有些抹不开面子,却也想要尝试着去改变。有一次,我在街上找人捏了糖人儿,想要送给与我玩的最好的表姐,谁知恰巧让我听到表姐在向她娘哭诉,说每一次要装作与我很要好的样子让她觉得厌恶。她的母亲跟她说,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不过是一个树立给敌人的活靶子,是随时可能被舍弃的弃子,只要我还这样嚣张跋扈的存在一日,我的灭亡就会离我更近一些。”
梅春水冷笑着看着方笑语道:“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仿佛天旋地转,世界将要崩塌一般。我怀疑她说的是假话,可是又觉得她们母子在一起说个悄悄话又何须说谎?自那以后,我依旧保持着外人眼中嚣张张扬任意妄为的愚蠢,而背地里,我开始注意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我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开始打探丞相府的一切。这么多年下来,没人察觉到我的愚蠢是装出来的。她们依旧疼爱我,将我高高的捧在手心,将我当做傻子一般的愚弄。可是她们不知道,他们一举一动,她们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已经全部都被我掌握在手中。”
“我曾经在酒中下药灌醉了祖父,却偶然的听到了祖父的酒醉之言。如何控制相府暗卫,包括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竟然如此毫不费力的到手,那时我才知道,祖父为什么在外从不喝酒。因为他很容易醉酒,酒醉后又管不住秘密,喜欢说梦话。若是这些事情被旁的人听到了,丞相府或许会大祸临头。所以祖父一直都很节制,相府之外滴酒不沾,谁劝都无用。”
梅春水笑的有些悲凉,一张漂亮的脸蛋有些悲愤的扭曲。
“方笑语,或许你会觉得我是疯了。假传消息要暗卫刺杀皇上,实则更多的是希望皇上查出刺客出自丞相府,而后以弑君之罪将丞相府连根拔起。那是我的家族,却也是我最不堪重负的枷锁,他们是我的亲人,却也是我无时无刻不想要毁灭的人。每当看到宠我溺我的祖父祖母,看到疼我爱我的爹爹和娘亲,我就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梅春水努力的忍住眼角的泪水不让它流下,继续道:“我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到头来,那些被我视为亲人的人全都是放弃我想要我死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悲?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他们能够随意决定我的生死?凭什么要由他们来定义我的价值?就算我愚蠢我嚣张,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希望我死,可唯独是他们,不是应该站在我的身前,作为一个亲人为我遮风挡雨吗?”
“如果只是需要我为家族牺牲,他们大可直言相告。身为丞相府的一份子,自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全是丞相府给的,为家族牺牲又有何不可?就算有一天要用我的性命来拯救家族,我心甘情愿,便是赴死也绝不皱半下眉头。可是被最亲的人蒙在鼓中,一点一点的剥夺着身为人的价值,每天一睁开眼看到的全是虚伪至极的脸,要我怎样才能对这个吃人的家族生出一丝一毫的留恋?”
眼角的泪终究压制不住的滴落,梅春水苦笑着,神色带了些癫狂与阴狠道:“他们都以为我真的愚蠢,那我就实实在在的愚蠢一回。我要让他们看看,就算是棋子也可以搅动风雨,就算是弃子照样可以让整个丞相府鸡犬不宁!那样愚蠢的我,做出刺杀皇上这样的愚蠢事不是再合情合理不过吗?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如我这般嚣张跋扈之人,又怎会甘心只一人不甘的死去?他们都是我的亲人,疼我爱我多年,总是说可以用性命护我周全,那不如就跟我一起死!让整个丞相府随我一起毁灭!来生去黄泉路,去鬼门关,去阴曹地府里再做亲人,他们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狐狼草原的人也是丞相的人?”方笑语声音有些低沉,看向梅春水的神色异常复杂。
前世,或许梅春水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被逼到了良知尽丧的地步。
如果不是被亲人愚弄,如果不是从来没有感受到真心的疼爱,她或许不会轻易被叶书成蒙蔽,不会成为她认识的那个为了得到叶书成的全部而不择手段的梅侧妃。
“是,大承的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