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前发生的事情,虽说是家事,但当日众目睽睽之下,家事便闹成了丑事。错自然不在林家,便是薛家,是此事的起源,因贾府被闹得太惨,人们面儿上说一声“狠辣太过”“不念亲戚情分,有失厚道”,私下里不免要告诫自家孩儿——若是被欺压得狠了,拼着一个不好的名声,也要对方拔层皮!
因着是公门侯宅的丑闻,还牵涉到贤贵妃娘娘的脸面,为了皇家面子上好看,林海当日便不甚隐蔽的让同僚瞧见他狠狠地斥骂林铭玉,并罚他祖宗牌位前跪地思过的场面。同僚有心劝一句,但想着上头还不知啥反应,只能不痛不痒说一句:“令郎年幼,知道护姐的心是好的,大人不必过于严苛。”此事便传开了。
不出所料,隔日早朝,退朝之后,皇帝留了林如海,偏殿说话。
过了一个冬天,皇帝的病情不弱去岁传闻那般凶险,但人毕竟老了,是真龙天子也敌掩英雄迟暮的自然之道。皇帝的心随着病情的反复越发的难以捉摸。林海简在帝心二十余年,被皇帝放在苏州最富庶的位置上,管理江南盐课税银;有君臣之情,更有知遇之谊。林海对皇帝的忠臣是毋庸置疑的。
也因如此,皇帝在知道林家擅自与贾府划清界限之时,虽然有点儿奴才背着主子自作主张的不悦,但到底没把他看成是背主之人,给他解释、陈情的机会。
林海到时,皇帝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明黄便服,坐在偏殿东边一条长炕上,掌茶的宫女端上一盏明前龙井,皇帝眯着眼睛,神情慵懒,放松。编束得整齐的头发泛出缕缕华光,难以掩饰年老的迹象。
林海敛住目光,神态恭敬地跪地请安。
皇帝睁开眼,深沉地看了他一眼,静默了几息。这一眼,慵懒的姿态未变,但威严的气势已经从眼神中表露无遗。
“起来吧。常福,给林卿赐座。”
大太监常福领命搬来一个小凳子,放在林海身边。林海又跪下谢恩,见皇帝眼神示意,方敢挨了个边边坐下来。
皇帝慢条斯理好似谈笑一般道:“听说,昨日荣国府发生了一件大事,林卿可听说了。”
林海忙站起来回话,皇帝摆摆手:“免你的礼,坐着说罢。”
林海来之前已经打过腹稿,这会儿见问,更是恭谨,微垂着头,声音清正:“禀圣上,昨日之事与微臣有关,与微臣岳母也有关。……这原是岳母的话,微臣不敢妄议,但圣上面前,普天之下,无分公私只分君臣。微臣就斗胆直言了。”
林海这番恭维的话说得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些。知道君臣尊卑,没看错他。
表过忠心,林海并无停顿,还是平和地说道:“昨日之前,微臣的岳母与二舅兄突来拜访,言及贾府短时需要一笔银两急用,因是私事,微臣不好多问,但尽绵薄之力,把府上能拿出来的银两凑出三万两全数交给二舅兄应急。至昨日,微臣按例当值,方听同僚说起贾府门前之事,微臣孽子也牵扯其中。微臣当时便震惊莫名,强忍着怒火回府,又遣人去荣国府请罪。孽子胆大,挨了微臣的责罚,竟愤然喊冤。微臣心想,凭他能说出朵花来,也没用冲撞长辈的道理。当即便按下冷笑,听他混说。”
皇帝像听故事一般,此刻已然被林海的讲述吸引,见他一顿,立刻追问道:“好胆大孩儿,竟然跟父亲叫屈,爱卿听他说了什么?”
林海肃着一张脸,仍然保持着恭敬的神态:“只听他说,此事原是因荣国府二房太太许了她娘家妹妹薛王氏的女儿与二房嫡子的亲事,并因故向薛王氏接了一大笔银两,薛家原把这笔银子当作女儿的陪嫁。后不知何故,贾二太太迟迟未向薛家提亲,又因日前二房嫡子fēng_liú之事传出,薛家以为贾府有心结交其他姻亲,薛氏子上门探信,贾二太太闭口不提贾薛结亲之事,便愿把这婚约作废。薛氏既要为女儿寻婆家,便想收回借给贾二太太的银子,贾二太太还不齐银子,反而当众斥骂薛家女不知廉耻。原是薛贾两家的争执,贾二太太偏偏青口白牙当众诬造谣言,言说微臣女儿与贾府嫡孙定下终身。微臣之女前些日子曾发愿为母祈福,三年不言婚事,素日在微臣身边,从未提及出嫁二字,此事微臣虽不忍心女儿终身之事延迟,但体谅她一片孝心,承蒙圣恩,降下旨意,许她三年不谈婚约的自由。前言未忘,如今却传出这样的话,若被人当真,闺誉尽毁不说,臣也再无面目面见圣上。犬子恰好经过,听闻此言,当场与贾二太太对峙,贾二太太只是咬定婚约之事为贾老夫人亲口所言。犬子气愤之下,为保全林氏女儿的声誉,方当场与贾府决裂。”
“微臣教子无方,请圣上降罪!”林海说着一撩袍摆,双膝跪地,头狠狠磕在地上,对皇帝如此道。
“微臣不能做到涵养如一,听闻此事,气愤悲痛难平。气愤于至亲之人,今日反目;悲痛于血脉凋零,下不能护得女儿无忧,上辜负圣上隆恩,微臣之罪,罪孽深重,请圣上责罚!”
皇帝看了他半响,林海说一句便嗑一回头,额头触地有声,满头灰白的发丝衬托着他萎靡的身影,显得很是可怜。皇帝心中触动,想起这位老臣赢得自己的信任二十余年,如果华发丛生,门庭冷落。只有一个女儿,还在宫中为皇室效力,对主子尽心尽力,他不止一回听荣贵妃嘉奖于她。再想起他唯一的嫡子,年幼之时便会著书作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