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我走出看守所的时候,身上又添了好几处新伤,而我看着天上的白花花的阳光,忽然心里很茫然……凭心而论,那一刻,我真的想到了……死。
而就在那一刻,在看守所的门口,我看见了五十多岁的师父站在一颗梧桐树下,他手里夹着一枝香烟——我知道,师父原本有些哮喘,已经戒烟很多年了。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旧夹克,身子没有站得很直,脸上的皱纹好像风干的桔子皮一样,脚下是一地烟头。看见我走出来,师父扔掉了烟头,缓缓走向我。
老实说,我当时完全傻了,愣住了。
师父只是默默的走到我身边,从随身的一个很破旧的皮包里拿出一件厚一点的外套给我穿上,整个过程里,他都没说一句话。
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只是僵硬的任凭师父给我穿上外套,任凭师父给我一个一个的把扣子全部扣上……然后师父站在我面前,足足看了我几秒钟点,忽然伸手一个大嘴巴就打了过来。师父的手很重,他是练武的人,手上全是老茧,一巴掌就把我打得倒在了地上。
当时我躺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心里有些感动……真的!我一点都不气,一点都不恨师父打我。
师父就这么看着我……那天的阳光很亮,虽然是冬天,可是师父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我,他宽阔的身影仿佛把天都遮住了。
然后,师父伸出手拉我起来,只低声和我说了一句话:
“小子,我们回家吧。”
当时我心里好像有一扇闸门,一下就被打开了,我没有起来,而是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师父的大腿,哭得一塌糊涂,一嗓子接着一嗓子的哀嚎,把师父的裤子上蹭得全是眼泪和鼻涕。
真的,如果说我这辈子听过的最让我感动的一句话……那么就是当年的那个冬天的下午,在看守所的大门口,师父用他那略微有些沙哑的,带着苏北地方口音的腔调对我说的那句:
“小子,我们回家吧。”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我意识到,我还是个人!我还有家!
……
…………
………………
汽车上,我用淡淡的语气把这些往事说给乔乔听,乔乔听得眼眶有些红,她飞快的弹掉眼角的一滴眼泪,低声道:“然后呢?”
“那天之后,我就跟着师父回到了小县城里,回到了师父家里。师父晚上拿出膏药给我贴在身上的伤口上,又亲手给我理了头发。第二天又跑到学校里帮我办理复学的手续,我在那个县城里的中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最后的那一年我老老实实的,没有再犯任何事情。”我掏出一枝香烟给自己点上。
“你的师父真是个好人。”乔乔叹了口气。
“嗯。”我点点头:“没有师父,早就没我这个人了。”
“你师父现在在哪?还在那个县城里?”
我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去世了,我高中毕业的那年走的……胃癌。”说完,我把只吸了一口的香烟扔出了车窗,然后淡淡道:“师父去世的时候,我亲手把他的棺材抬上火葬场的汽车……他去世之前让我回南京来,让我好好活下去,别再瞎混了。然后我就回来了,慢慢的活到现在。”
说到这里,我垂头想了会儿:“其实,这几年我混在那种场所里,也见了太多太多狗屁倒灶的事情,也有人想拉我下水做些为非作歹的事情,可是我每次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梦见师父……梦里面师父没有骂我也没有说什么……我只是梦见师父站在看守所的门口等我的样子……然后,我就不敢去做坏事了。”
乔乔神色有些感慨:“陈阳,这些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
我笑了笑:“乔乔,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互相之间也总有些秘密吧……比如你,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只喜欢女人?再比如阿泽,我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这么滥情?又或者木头,我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这么闷蛋?”
乔乔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然后眉毛一扬,掩饰一样的笑骂道:“废话那么多,不说就不说呗!谁希罕!”
我收起笑容,正色道:“所以,我才会说那个小姑娘其实挺好。”我拿出金河给我的那张照片,递了过去,乔乔接过,飞快的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开车,皱眉道:“照片上挺干净的一个小姑娘啊。”
“是啊。”我笑得很平静:“她原来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小姑娘吧,不过经历可能和我差不多,只是她身边没有一个把她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环境里拉出来的人。”
乔乔闭上嘴巴没说话,我叹了口气:“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堕落的……”
听了这话,乔乔身子微微一震,眼神有些怪异,不过随后她笑了笑:“那我们现在就,继续你的挽救失足少女的行动。”
阿泽的汽车旧跟在我们的后面。我们一行三人正在往市区开。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市区里的一家k歌房。刚才从学校出来之前,我向倪朵朵的同学打听过了,她们下午约了朋友在哪里玩。
或许我这么说有些矫情:我真的好像从倪朵朵的眼神里看见了当年自己的影子。这是真的……不是什么矫情的话。而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