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羽赶回京城的时候哪里都没顾得上去,直接就跑进了宫里,向甘露宫冲过去。
由于宫里正处在贵妃的隆重丧期,朱棣下过命令,所有人都必须换过素衣才行,而叶羽从云南赶回来,一身蓝色锦衣根本就来不及换,理所当然被宫中值守的侍卫拦住。
但叶羽是何许人,他根本就不管什么规矩什么圣旨,冲那些阻拦他的人怒道:“都给我让开!小心我一个个找你们算账!”
一向温文儒雅的靖国公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宫中的侍卫全都被吓住了,他们开始犹豫,皇上确实说必须要命令所有人穿着素衣,但靖国公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如今朝中最有影响力的人,小小的侍卫也没人敢真的拦他。
叶羽就这样带着怜香一路冲到了甘露宫里,刚刚冲进院内,叶羽就被冲进眼中的素白刺痛了眼睛。
这是怎样的情况呢?
纯白色的灵堂,从大门口就开始飘荡的纯白灵幡,还有甘露宫正殿内那赫然醒目的黑色奠字,全部都在向他们昭示着一个事实,这里确实是在举行皇贵妃的丧事。
再怎么不愿意相信,现在也必须要相信了。
叶羽怔怔走进大殿,死死盯住正中的灵牌。
大明昭俪贵妃江氏之灵。
昭俪贵妃……
这是朱棣给江月上的谥号,取俪之一字,将其视为伉俪,已是极大的殊荣。再加上如今丧仪的部署,完全是比肩皇后的仪制,足以看出朱棣对贵妃的重视。
叶羽僵硬的在灵堂内给好友上了柱香,然后便愤然转身,直奔东暖阁而去。
怜香被叶羽的举动吓到了,但她此时在甘露宫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已是极度悲伤,跌坐在甘露宫殿内忍不住痛哭起来。
“国公爷,陛下吩咐谁也不能进去……”
阻拦叶羽的是李兴,他一向是站在叶羽这一边的,如今阻拦也不过是怕情绪激动的叶羽会公然顶撞正在伤心的朱棣,到时候两边都控制不住情绪,万一演变成更糟的情况该怎么办?
然而李兴也根本就拦不住此时的叶羽,他如同一头发疯的兽,不理会任何人的阻拦,直接冲进了东暖阁的大殿之中。
满室的酒味,这是叶羽冲进去后最先扑面而来的。
虽然门窗紧闭,帘子严密的拉紧,但因点着无数的蜡烛,依然显得十分亮堂。
叶羽被扑鼻而来的酒味刺激到了神经,他渐渐找回一些理智,怔怔看着屋内的情景。
东暖阁的大殿内,四壁全是江月的画像,有的喜悦,有的娇嗔,有的悲伤,有的生气,皆是栩栩如生。
大殿正中,朱棣散乱着头发,拎着酒壶,正对着其中一幅画像不停的饮酒,那画像上面的江月,身着樱粉色的长衫,正在翩翩起舞。
朱棣似是听到了门响,蓦然回头,看到是叶羽,淡淡的错愕过后,便是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和自责。
叶羽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掩上门,一幅幅画像细看过去,那画中女子的一颦一笑皆如江月鲜活在世,四时节气具有,看落款日期是自相识当年开始便留下了。
叶羽无法形容自己如今复杂的心情,月……你泉下有知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朱棣对你……始终如你对他一般……
其中一幅是朱棣和江月两个人一起的画像,画中一轮如钩弯月挂在柳梢头,江月坐在亭中抚筝,朱棣立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两人眉目含情,江月带着几分幸福,朱棣满面欣悦。
“这是大婚当日所绘,记录的是燕王府中最初相识的岁月。”朱棣循着叶羽的视线落在那副画上,语气沉痛。
叶羽沉默不语,他现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语气来面对朱棣。
朱棣自己似乎也明白叶羽的心情,他只是沉闷的低头饮酒,连头都不抬起来一次。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叶羽觉得站着的双腿已经开始疼痛,让他忍不住响起建文元年的那场牢狱之灾。
“对不起……”朱棣轻声的呢喃,终于和着他唇齿间的哭腔落入叶羽的耳中。
叶羽猛地转头看向他,见他跌坐在地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颓废和悲伤。
眼中快速闪过怨恨之色,叶羽蹲下身子一把抓住朱棣的领口,死死盯住他,咬牙问道:“为什么?”
朱棣脸上的悲色更加严重,他低下头,呢喃道:“月儿难产死了……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她……”
叶羽眼中的愤怒之火更胜,他用力攥住朱棣的领子,使劲摇晃两下,怒道:“难产?那她为什么会难产!难道你不知道吗!”
朱棣的眼神瞬间闪烁,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阴郁,过了许久也接不上话。
叶羽只等着他的话,只期盼可以从他口中说出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解释,或是一句借口,怎么都好,他只想听他说。
然而,什么都没有。
朱棣只是冷声说了句:“朕要抓逆贼,她正好看到,受到了惊吓。”
叶羽双手开始颤抖,他只觉朱棣的这句话带走了自己全部的期盼,腿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他这里是怎样冷酷的一个皇城,怎样无情的一个帝王之家。
多年来的同生共死,多年来的荣辱共赴,让叶羽忘记了帝王之家的冷血,忘记了那把龙椅的魔咒。
从相识到相知,再到为他筹谋策划,拼死争夺这个江山,叶羽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早已忘记了一点,朱棣也姓朱,他是朱元璋的儿子,身体里流着和朱元璋朱允炆一样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