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放心,可心里到底放不下。她产后虚弱最适宜静养,却不得不四处奔波,生死悬于一线。这样的担子太重,不该由她来背负。走到这一步,非杜恪辰所愿。他把镇西军的调兵信符和祁艳留给她,是为了关键时刻能保她一世无忧,在没有他的保护下,她也能安然此生。当他把调兵信符交给她的时候,他发现叶迁的眼神不对,想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若是当场收回,钱若水那么敏感的人,心中自会有一番计较,又会把他往不好的方面联想。他只能是派王赞随后折返回京,暗中监视叶迁的动向。但是叶迁和王赞之间太过熟悉,稍有不慎,都会暴露自己。
叶迁把钱若水丢了,回营请罪,而王赞却迟迟未归,杜恪辰便已经猜到了。叶迁既然能回来,就有为自己辩解的理由,此时王赞不在,无法两相对质。大敌当前,若是因此而乱了军心,对他十分不利。是以,杜恪辰压下对叶迁的质疑,只对他军法处置,便不再过问。
一来,他在凉州时曾为钱若水而处罚过叶迁,他亦是心知肚明,尽不到自己的职责,在杜恪辰的帐下只有军法处置一条路。若是再有下一次,镇西军就不能留他。所以,他的处置在情理之中,并没有任何可以指栽之处。二来,可以让叶迁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下地走路,对当前的战局造成无法估计的后果。由庞统执法最是安全,他与叶迁素无往来,又曾在对战中干过一架,当时庞统输了,每每想找叶迁再战,都被叶迁冷漠地拒绝。军中男人最是血性,向来直来直往,输了再战不过就是一种历练,却被叶迁冷傲拒绝,后来庞统也没再找过叶迁。倒不是说庞统为人小气记仇,而是有了这样一个理由,才能光明正大地把叶迁打残。
杜恪辰也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够磊落,可钱若水在旁人手中,他就算想宽宏大量,那便是置钱若水的生死于不顾。
他本不想让她再趟浑水,她愿意去哪就放她自在离去,不必帮他分忧生死的重担。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一开始就没有算过,会有这样一个女子不远万里,从京城来到西北,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不忍割舍,只愿她一生安然,便是人生至幸。
冯琰接到杜恪辰的将令,整合军队,重甲装备,身上只带三天的干粮,连夜向祁雄据守的檀州城进发。
天刚破晓,守城的士兵惊见城下黑压压的军队,战旗烈烈,于晨光中被映红照亮,大写的“冯”字在萧瑟的寒风中霸气地飘扬。城下士兵全部重甲在身,面容肃穆,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在诉说他们攻城的决心与勇气。
素闻镇西军的威名,今日得见,虽不置于退避三舍,但也在征北军的心中扔下了一颗惊雷。看来半个多月的对峙局面,在今日就会被打破。
祁雄已经年迈,不复壮年,晨起时身子骨微僵,又躺了许久才堪堪起身。北境入冬很早,节气未至已经下了数场鹅毛大雪,他身上几处旧疾发作,逼得他不得不与杜恪辰虚耗,一边等着冉续的消息,一边不愿与杜恪辰交战。
然而,他也知道如此下去并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杜恪辰的战风剽悍,绝不会因为他的一再拒战,而对他手下留情。一晃半个月过去,冉续依旧没有消息传回,杜恪辰却已经坐不住了。
可祁雄不敢应战,因为手下无强将。他不得不承认,除了冉续,他无将可派。他的两个儿子,祁汕与祁潞都不堪大任,平日唬唬北境那些蛮夷还行,遇到镇西军就只能是缴械投降。唯一能继承他衣钵的是祁潞的庶长子,可他被滞留在京城,如今恐怕已经下狱。这是大魏朝对戌边统帅的一种变相控制,把他至亲之人留在京城,避免他们拥兵自重,兴兵谋反。可他还是孤注一掷地选择放弃他的家族,只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一种勇气,可是被先帝乃至废帝打压多年,祁雄心中有一团火,烧得他百爪挠心,恨不得把他们都踩在脚下,彰显他对大魏的重要性。然而,他数十年的军功,敌不过一个杜恪辰的崛起,他以一场又一场的大捷,把祁雄多年的努力都化为乌有。他不甘心,他从一介布衣到声名显赫,用了数十年的光阴,而杜恪辰只需要一场胜利,就被广为传颂,什么当世战神,什么百战百胜,都成了杜恪辰的光环。而他,就只能被赶至冰天雪地的北境,无缘任何一场大魏的战事。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
他必须一战,证明他才是大魏的战神之名,证明他才是支撑这个天下最重要的支柱。没有他,大魏不堪一击,没有他,杜恪辰溃不成军。
所以,这一战不可避免。
“来人,更衣。”祁雄束起白发,甲胄加身,“迎战。”
祁汕服侍跟前,问他:“父亲,杜恪辰重甲攻城,我们应该轻骑直取幽州,攻他不备。”
“那好,由你领军,趁着幽州守卫空虚,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祁汕虽然不济,但鬼点子多,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他们个个重甲,回防速度缓慢,此时正是让他知道谁才是大魏真正战神的时候。但是,你必须确定,他这一次真的是倾巢而出吗?”
“不会错的,叶迁有消息传来,杜恪辰出动的都是攻城的器具,士兵全都重甲。”
“这就好。”祁雄说:“你从西侧城门出去,那里连接山脉,绝非攻城位置。”
此时,坐阵中军大帐的杜恪辰已是一身皮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