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沁祥便要做皇上其中一位养子的女儿的伴读。
我问顾曼楚,可知道是哪一位郡王的女儿吗?
皇上的五位养子,都封为“郡王”,郡王的女儿,则封为县君。
顾曼楚想了想道:“好像是建安县君。是海康王的女儿。”
海康郡王,那么不是他。
一别两年,不知他好不好。
太后不在,慈宁宫中的人们都是一幅平静而闲散的神气。
白日里我便跟着寿安殿的教习娘子学习宫中规矩。
转眼已经到了四月,海棠花正以最轰轰烈烈的姿态落下。见我常常对着花树久看,教习娘子说慈宁宫外便有一片海棠树,因为太后喜欢清静,所以平素少有人来游玩,倒是个看海棠的好去处。
翌日天未破晓,我便踏着露水前去。
地上的落花已经是密密层层,空中兀自有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树上尚未生出叶子,而地上的青草早已经被落花覆盖了,除了树干与枝桠,天地间似乎便只有粉色。
花落时候的粉,与盛开时候并不一样,因为红晕渐褪,苍白愈多,所以即便是这般轰轰烈烈的坠落,亦带着伤逝的感觉。
我已经换上了最轻软的绣鞋,却也不忍将哪一步踏实了。
朝阳似是快要升起,天边云蒸霞蔚,将我白色的衣裙与近乎白色的落花一并染上霞彩。
仿佛,还是多年前的离别……
铁蹄践踏落花,吟鞭东指天涯。
谁的啼声在兵马嘶鸣中淹没,空余苍白的双唇无力翕合?又是谁的泪水滚入尘土了无痕迹,唯有颓然的面容沾染风沙一片斑驳?
我正想得出神,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悠远的声音:“鸣鹤!”
“鸣鹤……”
虚抚落花的手指微微一颤。
两年来,从未有人再这样唤过我。
我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鸣鹤。
如今我只叫做,谢苏芳。
转过身去,不知是不敢看还是不需看那张脸,我已经自然而然地跪拜行礼:“鸣鹤参见普安王。”
普安王,当今皇上的养子之一,赵伯琮。
“快请起。”普安王的声音对我而言,并不因三年未见而变得陌生,只是其语气中的意味,却不是我熟悉的。
他的手伸到我眼前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与迟疑,然而一只手终于没有伸出搭在他的手上,我已经自己用力站起。
修长的手指,虎口处带着茧子,一条伤疤直延伸到了腕部,他不必翻过手掌,我亦知道这条伤疤的另一半在手背上。
“鸣鹤……”他第二次叫了我的名字。
目光顺着他的手缓缓上移,月白色的长袍并非新制却是一尘不染的洁净,简素得没有一丝纹饰的交领之上,一张同样干净的面容映进了我的眼眶。
朝阳未升,只是将东边的云彩染成了红色。
他背对着东边而立,一眼望见他的面容,便让我以为是看见了喷薄的朝阳。
而他头顶、身边的那些落花,似乎一下子,也染上了含苞初放时晕红的色彩。
目光触到他炯炯的双目,我立时便垂下了眼帘。
这样的男子,让人心生景仰,莫可逼视。
而我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旧时的笑,亦让我不禁心中惶惶。
“这两年你……你在哪里?”
“翟家遭罪,我便流落在外了。”这两年的遭遇,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但我不曾忘了爹爹的嘱托,流亡在外,亦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待有机会,我再将这其中的过程向王爷详细禀报。”我知道这些年的见闻,于普安王一定是有用处的。
普安王凝视着我的双眼,显然并不在意我要向他禀报的事情,更多的,却似是在关注着我本身。
我不由得垂首,普安王对我的垂注,却不是我可以承受的。
“你怎么到了这里?”
“是吴圣人将我分派到了这边,服侍太后娘娘。”
“我是问你,你因何进宫?”
普安王的语气略带生硬,我愕然抬头,对上了他微蹙的眉心。
“我……是因为采选的旨意。”我的语气如同我的眼光,带着回避。
我要进宫,是因为收到了旨意,却也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旨意。这其中,有我要报的仇,有我要报的恩,还有我希望见到的人,比如,普安王——自幼爹爹便谆谆教导我,让我铭记于心、毕生服从襄助的人。
手腕忽然被一把攥住,就像普安王直视我的眼神,让我避之不及。
“你如何会收到采选的旨意?”
我甚是好奇:“凡是官宦之家或者世家宗族,有适龄女子者,皆收到了采选的旨意……”
一语未完,我忽然想到面见皇后之时,她问我自幼体弱、身体抱恙的话,不由得微微一惊:“难道……是王爷为我拦下了旨意?可是,我还是收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