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以微笑,郑重点头,和她拇指相对、小指拉勾。
夜,李昀羲开始陷入沉睡。她浑身发热,脸烧得通红,一动不动。
白水部将冰块敷在她额上,焦心如焚。
他清楚地发觉她的身体面貌在一丝一丝发生变化,越来越像少都符。他仿佛看到时间如更漏里最后的水滴即将干涸,最后的屠刀即将落下。
有百花令在,他们的气息暂时还不会被三界的修行者们觉察。他们就像被流放在荒岛,平静度过的日子让他们有了天长地久的错觉。但少都符的力量实在太过可怕了。李昀羲发作起来,眼里出现少都符的神情时,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他不能让这样的少都符重回人间,少都符的重生,也绝不能建立在李昀羲的消亡之上。他知道,他的女孩儿若真的变成了少都符那样的魔物,如果她还有知,定会觉得生不如死。
他起身望向寒冷的大海。他们来时还是立冬,此时节气已到小雪。纷纷扬扬的细雪落了下来,落在红的桃花、白的梅花上。娇嫩的花瓣不堪严寒,零落在地。
他觉得他的心也像这个渐渐沉入冰雪的世界,越来越冷,越陷越深。
第一日,他折来新鲜桃花插瓶,又泡了一铜壶热腾腾的梅花茶。等茶凉了,李昀羲也没有醒来。
第二日,雪积得很厚。他想了三个新鲜有趣的神怪故事,想讲给她听。可李昀羲没有醒来。他便在洞口堆了个俏生生的雪人,写上“李昀羲”的名字,讲给它听。
第三日,他用冰雪做了很多模拟桃花枝和梅花枝的精致首饰,为能久存,都变成了闪亮的金属。赤金的桃花、紫金的花蕾,素银的梅花、黄金的花枝。他给雪人插了一头,又扶睡着的少女起来,为她挽发试戴。昀羲戴起来比雪人美。
第四日,他趁天晴种了麦子,收了秸秆烘干,给李昀羲加厚了床铺,好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第五日,残阳如血。他抱着李昀羲去看日落,把漫天霞光中的云彩都变成了鲤鱼形状,像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鲤鱼群在乘风游过天际。
第六日,他在洞壁上填词,写过去的岁月,写浓烈的思念,写他和她的故事,还有遥不可及的将来。
第七日,他什么都没做。锅冷灶寒,他已经三日没吃饭,没喝水了。李昀羲躺在秸秆床上,依然是沉眠不醒模样。她的面貌几乎已经完全变化为少年,神情也不再虚弱萎靡,似乎睁眼就能一跃而起。拨开她的眼睑,瞳眸已是赤红颜色。他俯身对苍天叩首,默祷着他所知的所有经文,希望还能发生奇迹。
他无比期盼她醒,又无比害怕他醒。
第七日也完全过去时,他呼出一口气,一头倒在地上,像一根绷紧的弦陡然断开。他望着洞壁,眼神寂静如死,几乎要将那里盯出一个窟窿。
他仿佛又听到了薛蓬莱低沉的阴笑声:“我留到现在,说这些话,是奉主人之命在招降你。你我原是一样的,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到时候,只有我主人才能保全她。你记住这一点……”
当日的情景历历回到目前。他又看到了薛蓬莱递来的那张符纸。
“拿着吧,你只要焚毁这张符纸,就表示愿意归降,届时我们的人会保下她的性命……”
那时,昀羲又做了什么呢?
符纸离少女的指尖还有一寸距离,就忽地腾起了火苗,一瞬便成飞灰。
“烧得好。”他孤独地伏在地上,看着身边躺着的一动不动的李昀羲,突然大笑,“烧得好。”
“你会后悔的。”黑暗里薛蓬莱的幻影再次说道。
他猛地起身,吼道:“我白铁珊大好男儿,就算失去一切、骨肉成泥,也绝不与奸恶为伍!”说毕,他摇晃两下,再次仆倒,血水从擦破的掌缘缓缓渗出。他爬了两步,去抚摸李昀羲的脸,又小心地把血从她颊上拭去:“而我的昀羲是大好女儿,她心志只会比我更坚,就算是死,也不愿为你所用!”
薛蓬莱的幻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