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才走过天王殿前的小桥,两边莲池里摇曳着片片荷叶,有三四朵白荷初初开放。
鲤鱼被困在一个淡金光芒笼罩的水球里,藏在荷叶之下。白麓荒神进寺时,随手便将它藏在了这里。透过荷叶间的缝隙,她看见白秀才从桥上匆匆而过,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他来找我了!他来找我了!”鲤鱼甩着尾巴,懊恼道,“我没赌气不理他就好了!我变了样子,他原是不认得的。”眼见白秀才一晃而过,离开了小桥,她情急叫道:“别走,别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秀才,秀才,我在这里呀!”
路过天王殿,四大天王皆作金刚怒目之状,瞪视着白秀才。他抬头望向身红色的西方广目天王:“广目天王,你为群龙领袖,大鹏金翅鸟化身,以清净天眼观察世界,可有看见我的鱼儿,和那劫持她的妖魔?”
广目天王一手捉龙,瞠目不答。
白秀才一笑而过,径往那大雄宝殿去。炉香赞已毕,群僧齐颂《心经》,信徒随众礼拜。白秀才踏入殿门,四下张望,可那居士善信中并没有混入一个白衣女子。可那居士善信中却有一人看到了他。
“阿柔。”拜垫上跪坐的男子扶住身边女子的肩,低声道,“不舒服吗?可要一边歇去?车里带了丸药。”
“是他,是他……”女子的肩背微微颤抖。她抬起头来,杏眼湿润,正是那个曾被白秀才和谢子文救下的聂十四娘:“鱼郎,你看前方那白衣书生,就是奴的救命恩人……”
当朝盐铁副使鱼周询,闻言审视着白秀才:“便是此人?”
聂十四娘颔首。
《心经》毕,方丈正要坐上狮子座,开示佛法,一回头却吃了一惊。不知几时,那里已坐了一个白衣僧侣,剑眉星目,只是平平常常地坐在那里,却气势逼人,周身似湛湛有光。“今日,却要讲《佛为海龙王说法印经》。”
白秀才奇怪地望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白衣僧侣。
大殿静默,香烟缭绕升起,拂过释迦摩尼佛无喜无悲的面容。
“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在海龙王宫,与大苾刍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并与众多菩萨摩诃萨俱。尔时,娑竭罗龙王,即从座起,前礼佛足,白言:世尊!颇有受持少法、得福多不?佛告海龙王:有四殊胜法……”
监院低声问方丈:“方丈师兄,这位法师是?”
方丈微摇首:“噤声!且听。”
“若有受持、读诵,解了其义,用功虽少,获福甚多,即与读诵八万四千法藏,功德无异。云何为四?”白衣僧人冷冷含笑,声音像空洞潮水般漫过殿堂,“所谓念诵‘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白秀才低声重复一遍,突然冲到狮子座前,一把抓住那白衣僧胳膊,“你是何人?!”
白衣僧大笑起来,佛前的长明灯闪灼不定。
方丈一步上前,抓住白秀才的手:“檀越!不可造次!”
白秀才道:“方丈,你可认得此人?!”
白衣僧笑着,忽然看向方丈:“方丈,我是何人?”他瞳中泛着虹彩,迷离恍惚,竟似勾魂摄魄。
方丈盯着他的瞳眸,不知不觉说道:“这是敝寺请来的高僧。”他与白衣僧合十作礼:“师兄受惊了。”
白衣僧微微冷笑。
白秀才悻悻然放开了他的手,合十道:“得罪。”白衣僧从座上起,单掌还礼,转入殿后。
聂十四娘起身呼道:“恩公!”
白秀才回头看她一眼,思忆片刻:“聂十四娘?”
聂十四娘忙点头道:“恩公,请借一步说话。”鱼周询也站了起来,拱手为礼:“多谢你救了十四娘。”
白秀才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看看鱼周询,又看看聂十四娘:“你们……”
聂十四娘垂下眼眸。
鱼周询答道:“十四娘跟了我。”
白秀才正要说恭喜,却听聂十四娘轻声道:“奴如今,做了鱼副使的外室。”
白秀才惊讶地看着她,那句恭喜,便一时说不出来了。
鱼周询微笑道:“恩公,殿外说话。”
三人来到大雄宝殿外一棵苍松下,重新见礼。
鱼周询为官已久,微有倨傲之色:“请教恩公大名?”
“鱼副使,”白秀才道,“在下新科进士白铁珊,将出任兴化知县。”
“好,我知道了。”鱼周询点头。
白秀才不知该说些什么,勉强道:“十四娘有了归宿,这,很好。”
鱼周询淡淡道:“我会善待她。”
聂十四娘容颜明媚如初,对着当日的恩人,却满面惭色。这个人给了她新生,并不是希望她为人外室的。
“我如今过得很好。”聂十四娘低头道,“多谢恩人当日救我。”如果当日得不到援手,那连今日的苟活都不可得了。
白秀才点头:“如此,甚好。鱼副使,下官有急事,要在寺中寻人,先告辞了。”
见他抽身离去,鱼周询微微一怔,道:“这人,倒不来巴结我?”
聂十四娘轻道:“恩公光明磊落,不是那等样人。”
***
白秀才见那白衣僧和方丈都已不在大雄宝殿,现在是监院在说华严经,便问一旁的小沙弥:“方丈呢?”小沙弥道:“方丈刚才微有晕眩,下去请大夫看了。”
白秀才一下子紧张起来:“那白衣僧人,是何处请来的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