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吓得“嗷”地一声跌坐在地上,又挣起身来,抄起一张交椅奔到白知县床前。那柄弯刀砍翻床前屏风,劈破梅花纸帐,撩飞了阿文,直往白知县心口刺来。
“嗤啦——”一声,白知县心口衣衫划烂,却没有迸出鲜血,而是溅起了一串火星。
白知县睁开了眼睛,用手按了下心口。苏苗苗、阿文都没有察觉,他病倒发热这几天,胸口、胁下又生出了五色晶莹的硬鳞。
见他醒来,来人吓了一跳,倒后退了一步。
白知县撑着床边猛咳起来。阿文不顾身上擦伤,一骨碌爬起扶他起身。白知县靠在他肩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主人,主人!”阿文急得满脸是泪。刺客在这儿,主人又吐血,可怎生是好!
那黑衣人却眼中精光迸露,弯刀一挥,直往白知县喉管割来。
白知县软软地抬起手指,指了他一下。他一愣怔,那弯刀竟在白知县颈间停住了。
“别动。”白知县轻轻说道,“你胃里有刀。”
黑衣人微微发起抖来。身体里陡然出现、几乎要突破腹壁的奇异触感告诉他,这绝不是个玩笑。
“不信?”白知县说,“看手。”
无数根血针从他握刀的右手里冒出,像团血刺猬一样。黑衣人惨叫一声,弯刀脱手。白知县伸指一弹刀背,弯刀翻转,抵住了黑衣人的脖子。他又连声咳嗽起来,刀在他手里摇晃个不停。
阿文忙用帕子替他捂了下嘴。他又吐了一口血。
“壮士,”白知县虚弱地一笑,“我还真不知道,有人恨得想杀我。若我所料不错,你从前也是旗杆寨的吧?”
黑衣人冷冷道:“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旗杆寨王四郎是也。想不到啊,白知县还会这等异术!”这王四郎正是旗杆寨漏网之鱼,其人好勇斗狠,在百姓传言中颇有一些凶名。
白知县微微一笑,“行正道者,自有神佑。你深夜到访,来做什么?”
“杀你。”
“为何?”
“为我旗杆寨的弟兄报仇!”
“报仇?”白知县冷笑数声,“打家劫舍,违逆王法,官府惩之,天经地义。你报哪门子的仇?平旗杆寨后,我只问首恶,其余从轻发落,劝其改过。这已是法外施恩,你报哪门子的仇?”
“废话少说。”王四郎的双眼变得阴狠,“我时运不济,落在了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哪里是废话,我倒要跟尊驾辩个明白。”
刀刃发抖,割破了王四郎脖子上的皮肤,一丝鲜血淌下。白知县将刀刃移开些许,又靠着阿文咳成一团。
“宋衮亲手杀死无辜百姓十一人,又命人杀死三十多人。今日你找我报仇,这四十多名无辜百姓的家人,又要找谁报仇?”
“朱庸好女色,光在去年便奸辱良家女子七人,其中六人自尽,一人疯癫。这七名女子的家人,又要找谁报仇?”
“去岁,封三率商五十八次,已查到的客商名单里,有三十四家家破人亡。这些客商的家人,又能找谁寻仇!”
他每说一句,王四郎就后退一步,身子矮上一截。
待他说到最后一句,王四郎颓然坐倒,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
白知县头晕目眩,再支持不住,弯刀铿然落地。
王四郎盯着那弯刀,突然用左手捡了起来,直往自己颈中斩去。冷不防他左手也冒出无数血针,剧痛之下又逼得他弃了兵刃。
“懦夫!”白知县一口血啐在他身上,“你知道吗?你这糊涂汉知道吗?就在十天前,封小二死了!他跟你可不一样,他是用命在赎罪!修堤治水之事,他倾尽全力,呕心沥血。疠疫之中,他七天七夜不曾合眼,为百姓送医送药。他是活活累死的!下葬那天,送葬的足有三百多人,哭声震天。你睁大眼看看,什么是好,什么是歹?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他是好,你是歹!他是善人,你是恶徒!放着良民不做,要落草为寇,杀人放火,这也罢了。旗杆寨已经覆亡,你不好生改过,又是非不分,为着那些滥杀无辜的罪人,要来杀我!”
阿文也气得啐他一口:“什么东西!”
血针已经融化,王四郎双掌血肉模糊,只哭个不住。
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苏苗苗、阿秀、王氏都拿了棍棒笤帚,和十来个值夜的厢兵、弓手冲了进来。
“什么人?!”
阿文一见便大叫起来:“快救命!这人要行刺主人!”
厢兵、弓手们将王四郎打翻在地,几下用绳子捆了,拖了下去。
天上惊雷滚滚,又是一道电闪。王四郎厉声长笑,又放声大哭。
白知县道:“先关在牢里罢,让刘县尉审审,看他身上有无人命案子。若是没有,依例从轻发落。”
一个厢兵恨恨道:“这等狗贼,还从轻发落什么!知县,他今日可是行刺朝廷命官!”
白知县轻道:“我不追究他今日之事。其他的,刘县尉该怎么判,便怎么判罢。”
王四郎尖声叫道:“狗官,你不用惺惺作态……”
阿文扬手重重甩他一巴掌,把他脸都打得歪到一边去:“给脸不要脸,爱死快去死,别留着让人犯恶心!”
几个厢兵也是勃然大怒,拳打脚踢数下,堵了王四郎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白知县闭上眼睛,软软地倒在了阿文怀里。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