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曾经为我哭泣过吗?没有,只有在三宅去世的那一次,她哭了很久很久。我嫉妒三宅,因为我不确定当我死去的时候,佳音是不是也会像她死去时那样难过。
“……我的死,会比三宅的死更令你感到难过吗……?”
佳音的两颊沾满了红色的血痕,她眼眶中溢出的泪水流到我的掌心间,湿湿的,黏黏的,并带有暖暖的温度。这就是佳音的温度啊,我心想,我最想保护的人的温度,就是这样的。
“你一定在痛恨如此卑鄙的我吧……”
我是那么的想要保护你,我是那么地喜欢你,比起失去你,ròu_tǐ上的任何疼痛都不足挂齿。可喜欢反而是一种伤害,喜欢你,想要不顾一切地保护你,结果却只能让你哭泣。
“会把那些感情加诸在你身上的我,不可原谅……”
我最喜欢的佳音,是纯白的。就像医院洁白无瑕的墙壁一样,而面对着那面墙壁的我,却是满身污物。
和佳音相比,一切都显得无比渺小,就连我自身也是。无能为力的我,什么都做不到的我,看到那面洁白的,无法跨越的墙壁时,想做的竟是丢一块泥巴过去。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肮脏,如果我们一起堕落……如果我就此玷污了你,你是不是就属于我了呢?……”
对于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我不禁恐惧到发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一次牵手,一次拥抱,一次接吻,都是不被原谅的。我甚至不敢期望这些,我甚至只满足于她仍在身旁的幻象,只要她还在就好,只要她不离开我就好,只要还能看到从她眼中映出的自己,我便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呐,好好看着我的脸,你希望我死,是吗……?”
她看着我,我无数次渴望她像这样看着我,仿佛全世界都消失不见,她能看见的只有我一个人。
“别再说这种奇怪的话了……”
然而,她的眼中投射出的是让我几乎无法承受的悲伤。
“别再说了!精市……!”
“……要是我说不呢?”
我的手托着她那沾满鲜血与泪痕的面庞。她的肩膀剧烈抖动着,泣不成声。
“我想活下去,我是那么地想活下去……可你却……”她哭着摇头,“我可以成为妻子,我可以成为母亲……我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可没有你,我就做不到这些……”
我倍感凄惨,撕裂般的痛楚涌上心头。
我听到了什么?这就是我想要听到的真相吗?难道我不该为此感到幸福吗?有人希望我活着,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珍视的人希望我活着,我应该为了她而活着,可我唯独却做不到这点。
是的,我不能为她做任何事。
我想保护她,想陪伴她,想和她一起活很久很久,活到头发斑白,活到世界终结的尽头……事实却是,我连用这双手紧紧拥抱她的力气都没有。
“求你,别哭……别让我觉得自己是毫无用处的……”
我轻轻抚摸佳音的头发,抚摸她的脸,擦拭那上面的泪水。这让我再一次悲惨地意识到,这就是我仅仅能为她做的事。我不能为她带来任何物质上的幸福,我没有改变这个世界规律的能力,我甚至做不到普通人能做的哪怕一件再简单的事。我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如同一粒尘埃。
“别再那么做……答应我,别再那么做了……”
佳音把她的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将我的手紧紧贴牢自己的脸。
我们浸泡在浴室满地的水中,依偎在一起,如同我们在降生前就有的形态一般,仿佛是被包围在羊水中的两个胎儿那样相互取暖。
无形的屏障消失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们终于能不顾约定和礼教,在彼此面前痛快地放声大哭,肆意宣泄心中的软弱与痛苦。
笑声远去了,哭声也远去了,一切都在远去,留下的只有安静的水声。我们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就在这间昏暗的,如同母亲温暖子宫一样的浴室里,做起了属于我们的第一个梦。
在羊水的包围中,两个未完全成型的婴孩,正摸索着,小心翼翼地牵起彼此形似手掌的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