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槿躺在红漆螺钿架子床上,头顶是玉色撒花蛟绡纱幔帐,头下是藕荷色折枝纹织金引枕,床中银链系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玉镂空雕花熏球,浓郁的必栗香自熏球中流溢而出,相较于室内的恬静素雅,显得格格不入。
紫菱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看到帐幔微微动了一下,忙将铜盆放到盆架上,走过来屈了一下身,低声道:“小姐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边说着边把帐幔卷起挂在床头的银钩上。
华槿轻轻地摇头,掀开锦被下了床,“什么时辰了?”
紫菱拿了件水貂披风给她披上,“刚过辰正。外头下着雪,老夫人特地遣翠微姑娘过来说,小姐身子没好,今晨就不必过去给她请安了。”
华槿嗯了一声,抬眼打量自己屋内的陈设,面前是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面摆着雕刻麒麟鸟兽的妆镜,妆镜旁是金丝楠木制的妆奁。
四扇槅窗对面是红漆雕松竹罗汉床,床上置有榻几,几上放着三足瑞兽香炉,却未燃香,地下铺着沉香色缠枝纹的绒毯,放着两个花梨海棠绣墩,临窗还有一张金丝楠木小书案,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侧还摆着景泰蓝折枝莲梅瓶,里面插着几枝半开的梅花。
她只觉得困惑不已,这是她在华府的闺房……
原先她醉心靳东棹,千方百计地推了祖母给她订下的婚事,到及笄还不愿议亲……父亲对她宠爱有加,凡事都顺着她的性子,也只当她想在家多陪他几年,浑然不知她心思帮着她说服祖母,留她在府中尽孝。
直到十六岁那年,庶妹无意间把她与华杋争靳东棹的事说了出来,父亲大发雷霆打了她,关了她半年的禁闭,甚至不惜代价退了未婚夫尚在守制的华杋婚事,低下身段求到都御使靳大人面前,让华杋带着华府大半家产嫁给靳东棹当正妻,彻底绝了她的心思。
再到后来,祖母过世,父亲入狱,她被送入靳府……便再没回过这里。
她分明记得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怎么一转眼又回到了闺阁……
白玉镂空雕花熏球里还弥漫着刺鼻的必栗香,华槿坐在妆镜前,茫然地看着镜中恬静舒雅、容貌动人的少女,只觉得恍惚不已。
华槿不喜欢香,那床头雕花熏球里燃着的必栗香是她十三岁那年生病,父亲为给她驱邪避恶亲手点的,她病愈后嫌必栗香太过刺鼻,便让人取下了,自那以后,她房里再没燃过香,房里的香炉也成了摆设……
想起病倒的缘由,她至今都觉得有些委屈。那年隆冬,刚下过一场雪,她不知从何处听到外祖母喜爱青梅酒,为讨好她,她亲自爬上假山去摘青梅,不料下来时一脚踏空,摔到假山下寒冷刺骨的池水之中,足足昏迷了三日。
醒后母亲不问缘由地把她大骂了一通,说她仗着父亲的宠爱刻意与她为难,竟使苦肉计让父亲指责她教养不尽心,让她难堪。当时她精神不济,性子又倔,索性由着母亲误会她,也不解释半句。
母亲本就不待见她,又闹出这样的误会,两人之间的隔阂更深了,以至于后来,母亲对她的事几乎不过问了。
如果当时她性子没那么倔,不被母亲无心的指责冲昏头脑,耐心跟母亲解释一番,后来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吧……
紫蓝捧着束梅花枝桠进来,朝她躬了一身,“东跨院的红梅今日开了,奴婢特地剪了几枝过来……替您插在莲梅瓶里吧?”
紫蓝是她房里的大丫鬟,自幼跟在她身边伺候,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会冒着雪去东跨院剪红梅也全是因为她爱梅。
华槿仅往那红梅枝桠上瞧了一眼就摆手道:“不必了。替我把屋里的梅瓶都撤了吧,往后也不要在屋里摆梅了。”
看见梅花她就会想起荒唐的上一世来……既然老天怜悯她让她回来了,她就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紫蓝有些疑惑,小姐素来爱梅,年年冬天都会让她们剪许多梅花枝桠摆满屋子……想归想,她还是应喏把插有梅花的景泰蓝莲梅瓶抱了出去。
紫蓝刚挑起帘子就与迎面走来的许嬷嬷遇上,她恭敬地喊了一声许嬷嬷。
许嬷嬷是华槿的乳母,又是沅芷院的管事婆子,与华槿关系十分亲厚,在院里的地位非一般人可比。
许嬷嬷微微颔首,目光撇向她怀里抱着的莲梅瓶,漫不经心地问她:“小姐可起了?”
紫蓝点头:“起了,紫菱在里头伺候着梳洗。”
许嬷嬷嗯了一声,指了指她手里的莲梅瓶,“小姐屋里的景泰蓝莲梅瓶不多,你可仔细别摔了……东跨院大,扫雪的婆子一时半会也清扫不完,你不如晚些时候再过去,免得不小心在剪梅时滑倒,摔了莲梅瓶不说,还耽误了沅芷院的正事!”
紫蓝动了动嘴唇,终是半句话也没说,许嬷嬷却觉得她有些不以为然,立刻就严厉地说她:“别仗着小姐待你有几分不同就不好好做事,你若有错处,我照样禀了老夫人。”
她何时做事不尽心了,许嬷嬷还真是会借机说事……许嬷嬷仗着小姐喜欢她,素来在沅芷院就趾高气扬的,紫蓝觉得没必要跟她多解释什么,索性听小姐吩咐就对了。
一旁的许嬷嬷见紫蓝杵着不动,却又指挥道:“先去厨房瞧瞧小姐的早膳好了没有。”
紫蓝抿了抿唇,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是,却抱着莲梅瓶往小库房的方向去了。
许嬷嬷跺了跺脚,正想骂她两句,房里的华槿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