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节学霸海潮(上)
去粮食局领钱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了那些曾与我相处过整整四年的同事们。时隔六年多,昔日的同事已退了七八个,调走了四五个,只剩下十几个在册。这几个与命运做着最顽强抵抗而固守下来的元老们,无论年龄大小,都一个个神情颓废、灰不溜秋,疲惫不堪的面色、几近褴褛的衣衫,一副老弱病残的样子。我辛酸地望着他们,不由得想起了与之共度的岁月,也不可避免地为他们依旧凄凉的处境感到忧伤。
听介绍,当年我离开之后,病魔缠身、千疮百孔的厂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勉强维持了两年多。我走的那一年,人们靠养猪的确挣了个生活费,但第二年就赔钱了,不是不会养,而是养猪的人实在太多,个人养,单位也养,几乎全民养,致使市场上的猪肉严重供大于求,价格一跌再跌,最便宜时十元钱可以买三斤,比菜价都不及,这个价格连成本都不够,谁养的多,谁赔的多,好多人连头一年挣的几个小钱也全赔了进去。谷贱伤农,接下来,就再也没人敢养了。厂里仍旧不生产,仍旧不开支,职工们更困了,人心更慌、更乱。到第三年夏天,厂子一天也维持不下去了,就只好关门放假,让职工们自谋出路。至此,企业终于寿终正寝、名存实亡。
离开厂子后,大家开始为生计各想各的办法,有的买了辆三轮摩托,跑起了拉人送货的生意;有的到建筑工地打小工,靠卖体力为生;有的凭借关系,租了几间旮旯门市,卖起了老保服装;年纪稍大一些的,都办了病退,提前离了岗。反正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做什么的都有。但大家都深有感触地说,离开公家,挣钱非常不易,辛苦不说,还没保障,一年到头也不得轻松。对我考进sw局那么大的单位,挣上大钱,都羡慕得不得了,也更加佩服,用五体投地来形容,毫不为过,说这年头肚子里装什么也不靠谱、不保本,除非像我一样,装上墨水水,抗风险能力超强,啥时也不愁个铁饭碗。
哎呀,这话可像三九天的冷水浇在了我的心上,让我一阵哆嗦。六年前,我离开面粉厂的时候他们这样说,还真让我充满了优越感,但六年之后,当我被sw局折磨得心残体病、“弹痕”累累,不得不与之绝别时他们再这样说,就太具讽刺意味了,不仅一点也激不起我的兴奋,反而却让我不甚惭愧、无地自容。众人都觉得我去sw局享福去了,风光去了,光宗耀祖去了,但他们哪里知道,我这六年在那个天堂一般的魔窟所吃的苦、所受的罪和所遭的非人折磨,是纵有千口、纵有百舌都言之不尽、诉之不完啊。他们更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我已与他们身份相近,比他们都更加渴望得到这一万多元下岗费。虽说在这六年里,我曾得意过,舒心过,自豪过,但短暂过眼云烟般的欢愉与快意怎敌这漫长的辛酸与屈辱。
可是,我又不能说出自己目前的处境,只能顺着他们的恭维不停地点头,点头,再点头。鱼在水中,冷暖自知!下岗费从一九九九年厂子给职工们放假时算起,一直算到了二oo三年底。发放标准,以基本工资为据,各不相同,工龄长的多一些,工龄短的少一些。我的基本工资是每月260元,总共领了13000元。钱虽不多,但对我这个因读书将在两年内没有一分收入的人来说,已是一笔非常了不起的大钱。有了这点钱,就可以更加安心地读书了,家里的生活也有了更大保障,因为妻准备向单位请长假,照顾女儿。唉,每当我需要这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做出牺牲与奉献的时候,她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但她的付出,何时才能物有所值呀?
职工们说,九七年我离开之后不久,党的十五大就召开了。十五大之后,国有企业开始大规模的改组改制,改制的基本原则是抓大放小,国家只管那些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企业,无论在政策上,还是在资金上,都给予了大力扶持和倾斜,而对一些小企业就再也不管了,名义上说是放活经营,实际上是放任自流。到最后,在咱们这儿完全变成了一卖了之,甩包袱似的一甩了之。说是卖,实际上是明卖实送,一个厂子一两百万就卖了,有的卖给了私人,有的卖给了另一家国企。卖给私人的,大部分卖给了原企业领导,普通职工手里哪有那么多钱买呀?
这一卖,企业性质变了,领导和职工的身份也随之大变,原领导摇身一变,从国企法人成为私企老板,职工们却从国企正式工一下沦为私企打工仔。老板们一手遮天、一言九鼎,想给职工们挣多少钱就挣多少钱,想要谁要谁,不想要谁就买断谁的工龄,让谁下岗。效益差的企业卖了,效益好的也卖了,有一个大煤站,资产太大,谁也买不起,领导就向全体职工们借钱,职工们有借给领导一万的,有借给两三万的,众人凑钱把企业卖给了领导,纯粹是自己把自己给卖了。领导买过企业后,一年就还清了职工欠款,之后牛气冲天的,想怎么对待职工就怎么对待。
面粉厂是在二oo一年卖的,卖给了一家国家扶持的大型国企,连地皮,带厂房、库房、车间,还有办公房,总共才卖了一百万。但厂子完全可以不卖,搞生产的副厂长王子真想承包,依他之见,加工面粉不挣钱,是因为楼台市不是小麦产区,外调小麦成本大、风险高,如果就地取材,搞些其它方面的加工,如豆面了、莜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