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的直率。”杰罗姆叹息着,“个人好恶且不论,我得对手下人的身家性命负责。退一万步讲,就算爱德华先生有此打算,执行起来也不现实。打击范围太宽,倘若军队的声音不统一,局面失控只是时间问题。”
威瑟林说:“按正常思路你是对的。可别忘了,爱德华不是孤军作战,他代表高智种最强硬的一派,早就主张加大制裁力度,向地下施压。今晚过后,他会秘密下令逐个揪出贵族家庭的混血儿,同时扮作与保王党议和,呼吁双方联手抵御外敌。明知道恶魔混血集中在国王身边,这类便宜姿态自然对他有利。不用问,你的任务是暗中制造既成事实,揭露政敌的丑闻,甚至绑架勒索……胶着时间越长,被他控制的敌人也越多,只要分阶段执行,清洗计划并非毫无胜算。”
见杰罗姆凝神思量,威瑟林接着道:“谁能选择自己的血缘?混血儿大多只想平安过活,对战争毫无兴趣,可要是逼得太紧了,这些人也不好惹!多考虑一下你的角色……为人为己,不要赶尽杀绝,免得最后跟我一样,拿下半生来反思悔过。”
停下脚步望着对方,杰罗姆困惑地直皱眉,“听起来对他们相当了解?容我问一句,您的立场是——”
“我是个过来人。”威瑟林无表情地说,“早年干过类似勾当,做得大错特错,不想见人再走这条弯路。我尊重爱德华,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但我不认同他的大部分理念。我老了,累了,后悔莫及,这些原因够不够?”
同弗格森最后的忠告两相比照,杰罗姆真有点拿不定主意。或许他们全出于善意,或许只是危言耸听,再或者……把眼神瞟向远远跟随的洛芙小姐——威瑟林虽未动容,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加深一层。就算这样吧。杰罗姆烦躁地想到,自己家里还有个舍不得、放不下的,推己及人,又何必多此一问?
难说什么时候,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乐声。竖琴伴奏曲调舒缓,背景部分不时响起三角铁的清音,如风铃般悦耳动听。杰罗姆很快转移话题,问:“今晚有特别的剧目上演吗?”
威瑟林:“老规矩了。夏至日往后,灰眼睛至少会摆弄两周器乐,不时安排几场小型演出。今年他们人数虽少,传统毕竟是传统。”
该说的基本说完,两人不约而同整理思路,不再深究对方的立场,转而开始闲话家常。走两步见到小剧院的三层座位,他们处在最上一层,除对面有名高个男子倚在围栏边,此外便空空荡荡。瞥一眼正下方,竟有不少观众分散列席,精力集中在乐队前面一位歌者身上。
身姿绰约,长裙曳地,歌者一身素白,面具缀满了脱色鸟羽,腰间拢着一条灰色纱罗,色彩对比格外鲜明。远看她脖颈修长,腰肢仿佛一阵风就能摧折,像极了涉波而行的水鸟。演出曲目来自《诗抄》,名叫《鹄的葬礼》,文字部分寥寥几行,描写一只来不及向南迁徙的天鹅,目睹寒冬降临、独自停留在空寂湖面直至死亡的情形。杰罗姆也曾一掠而过,因为对过度抒情不感兴趣,这会儿早遗忘干净。
嗓音纯净,不含丝毫杂质。她先清唱几个长音,像练习中的随意挥洒,一下攫住在场的听众。“……破晓时分,睡意朦胧,朔风飘舞,铅云密布。那天际的微茫、是初雪还是一缕轻雾?”
乐句连成细线,似乎只有强弱之分,觉察不出换气的间隔;高音部分显著向后伸拉,末端如滴向水中的粉彩,瞬间弥散成雾状,韵律感强烈得令人窒息。引入伴奏之前,空气里泛音的震颤仿佛能被裸露的皮肤感受到,效果与某些魅惑法术相去不远——
手肘靠着光滑围栏,正听得心旷神怡,耳边却传来威瑟林的短促呼声,“宁博?怎么是你?”
“宁博”不就是被称为“十三场巫师”的亡命徒?脑中一根警惕的神经转瞬排除杂念,杰罗姆跟同在第三层的男子目光交触,这才想起自己基本是赤手空拳。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wap_),《昆古尼尔》随时随地轻松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