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她既无助又憔悴的样儿,杰罗姆?森特临时良心发现,为不负责任的念头深感惭愧。有妻如此更应当懂得珍惜,失去了再后悔就属于不识好歹了……没等他剖白心迹,莎乐美静悄悄擦肩而过,赤脚出去招呼客人,留他在原地准备和冷空气大力拥抱。
没准时机尚未成熟?杰罗姆烦乱地思量着,虽说自己无耻惯了,但此事并非讲几句软话便能解决。“别误会,亲爱的,陈年旧账你也不爱听,我就跟随便什么人吐吐苦水,免得你怀疑我心理有毛病……”假如照这么和盘托出,承认自己更信任“随便哪个”漂亮妞的判断力,莎乐美准会甩他两记耳光,收拾包裹立即走人。讲真话前景堪忧,杰罗姆打个冷战,预感到今天晚餐的气氛可能会有点缺氧。
“抱歉,长官,”门口的警卫打断他的联想,“情报组有重要信息等待汇报。”应声回头,视线越过警卫的肩膀,杰罗姆发现院子门口探进一束彩色鸟羽,末端插在磨盘大小的卷边帽檐上,来人铮亮的皮靴时刻打着鼓点——脑袋上顶个花哨盆景,浑身上下片刻不得安闲,这家伙定是“百分之十”无疑。
点头放他进来,没想到掮客先生面有菜色,挂着对黑眼圈,指甲被自个咬得残缺不全。“唉唉,怎么办才好?”满脸焦虑,“百分之十”用蚊蚋般的声线嘟哝着,“大事件,咱们的好日子到此为止啦!”
男主人无甚反应,等他自己作出解释。“百分之十”摘下卷边帽,垂头丧气地说:“可靠消息,国王陛下今早严重中风,现正卧床等死。”
稍一琢磨其中的利害关系,杰罗姆不禁色变:自己刚结果一位“反对派领袖”,上司如此安排说明阵营关系将作出重大调整。一旦王储成功上位,“自己人”的范畴立即变得十分宽泛——想到可能被迫同尼克塔?鲁?肖恩“化敌为友”、乃至“并肩战斗”,他肩背上都起一阵寒栗。本来干的便是与狼共舞的勾当,敌人尚在暗处,身边再添一支致命“友军”,万一自己不幸身故,背后中剑的几率反而更高吧?
——这下好了,我需要全部保镖。
两小时后。乘着夜色,一伙人行色匆匆,穿越宫殿建筑群的中轴线,朝某个不起眼的小型集会场所移动。华灯初上,气灯晕轮的照耀下仅有鸣虫与脚步声作伴,园林宫室若隐若现,如巨人无言屹立;朝东南方眺望,铁月亮孤悬天际,下方是无尽陡峭的混凝土深渊,大群蝙蝠伴随“沙沙”轰响外出觅食,沿气流的指向不住翻腾起伏着。
狄米崔?爱恩斯特里一路流连忘返,对罗森王国心脏部位的宏伟架构赞叹不已,苏?塞洛普则偷眼观瞧,表面上对宫殿金顶不屑一顾,偶尔还跟女友打情骂俏,连笑声都有些走调了。相比之下,朱利安?索尔极其淡定,中途讲一则有关厕所的笑话,缓解这群乡巴佬的激动情绪。“当初,罗森的野人们刚占领此地,有下水设施的马桶数量很少。为处理过剩的粪肥,参议会的原址是片臭不可闻的巨大菜畦,大人们倘若突然内急,可以去菜园子里自行方便。想像一下,达官显贵三五成群,蹲在包心菜中间,脸上横眉立目……多么质朴和生动的画面。”
杰罗姆思虑过细,对别人的笑骂反应缺缺,一行人中只有朱利安觉察到他的不安,“对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朱利安静静地说,“粪肥和政治是亲兄弟。当真躲不了,选一株包心菜也非难事。”
走走停停,几个人饱览了远山月色,总算抵达目的地。相比那些摄人心神的建筑奇观,会议选址比菜畦好不到哪去,外表像个准备早餐的配菜间,甚至连守卫都欠奉(当然,里头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大门一闭,客人们如同迈进蒸汽浴室,空间相当有限,勉强收容了所有来宾,三角铁响过,屋里十几双眼睛瞬间集中在杰罗姆身上。
“人齐了,”爱德华先生平静地建议道,“不妨现在开始。”
四周影影绰绰,两盏烛台照亮王储的脸——额头见汗,目光如炬,衰老和病态不复再现——他利落地原地转圈,将眼中热切的光均分给所有观众,然后半坐下来,屁股底下是张三条腿的旧茶几。
“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真的。”王储喃喃自语,“分歧吗?敌视吗?或者旷日持久的斗争?不用我废话,这些在场诸位都很熟悉。”
眼光从左至右,掠过一张张脸孔,杰罗姆能叫出大部分人的姓名。军区指挥,治安厅长官,顶头上司,选侯的发言人……从左至右,他辨认出术士长格鲁普的脸,造化师的代表,以及密探头子、尼克塔?鲁?肖恩那冷酷的注视。他观察别人的工夫,别人也在分析着他。
王储说:“我们有幸处于时代尖端——这间屋里包括最复杂的心智,最坚定的意志,最无畏的勇气,最顽固的执念。我们彼此斗争,经历过兴衰变迁,相互诋毁和背叛,大部分时间非友非敌。我们是国度中的骄子,是风云人物,生于争斗死于争斗,离开斗争片刻无法生存。现在我请求你们,认真地听我说,并非作为君主和臣属,而仅仅是个人对个人。”
私语和隐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