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法国军官,”阿尔贝问道,“您还记得他的名字吗,夫人?”
基督山迅速地和这位年轻女郎交换了一次眼色,这个动作阿尔贝一点没有觉察到。
“不,”她说,“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但如果想起来的话,我就会告诉您。”
阿尔贝几乎都要把他父亲的名字讲出来了,但基督山缓慢地举起一个手指,做出不满的表示;那位青年想起自己的诺言,就默不吱声了。
“我们当时就朝这个亭阁划过去。我们力所能及看到的,不过是一座二层楼的建筑,墙上雕着阿拉伯式的花纹,露台一半浸在湖水里。但在地面的下边,还有一个又深又大的地窖,我的母亲、我还有女仆们都被领到那儿。这里藏着六万只布袋和两百只木桶,布袋里有二千五百万金洋,木桶里装着三万里弗尔此处指法国古斤,每里弗尔约合半公斤,各省度量衡标准略有不同。炸药。
“我刚才说过的父亲的心腹卫士赛利姆,站到了这些木桶旁边;他将日日夜夜守在这里,手执一支长杆,杆尖上有一根点燃的火绳;对他的命令是,一旦见到我父亲的信号,就把这一切,亭阁、卫兵、帕夏、侍女和金币,统统都炸掉。
“我记得很清楚,那些奴隶们因为知道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所以整天整夜不住地祈祷、哀号和呻吟。
“对于我,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年轻军人的那种苍白的肤色和阴郁的眼光。不管将来死神什么时候召唤我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我相信他的神态一定跟赛利姆的一样。
“我无法跟您说我们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在那个时候,我甚至还不知道时间到底意味着什么。有的时候,当然这种机会很少,我父亲会过来把我的母亲和我叫到露台上去,每当那时我很高兴,因为在那个阴气沉沉的洞窟里,除了奴隶们哭丧着的脸和赛利姆的火枪以外,我什么都看不到。父亲坐在一个大门洞前,带着一副忧郁的目光眺望着水天相接的尽头,揣度着出现在湖面上的每一个黑点,我母亲靠在他身边,头枕着他的肩胛,而我就在他的脚边玩耍,带着天真的好奇心眺望着巍然屹立在地平线上的宾特斯山,那白皑皑、棱角分明、从蔚蓝的湖面上高高耸起来的雅尼那堡,以及那一大片簇簇墨绿色的、远看像贴敷在山石上的地衣,而近看却是耸入云天的冷松和巨大的番樱桃。
“有一天早晨,我父亲派人来叫我们过去,我们看到他很平静,但脸色却比往常更加苍白。
“‘勇敢一点,瓦西丽姬,’他说,‘皇帝的御书今天到了,我的命运就要决定了,假如我能得到完全赦免,我们就可以体面地回雅尼那去,如果情况不利,我们必须在今天晚上逃走。’
“‘但如果我们的敌人不允许我们逃走呢?’我母亲说。
“‘噢!这一点您放心好了,’父亲微笑着说,‘赛利姆和他的火枪会替我回敬他们的。他们很愿意看见我死,可他们不愿意和我一起死。’
“这些安慰的话不是从我父亲的心里说出来的,母亲听后只是叹气。她给他调配他常饮的冰水,因为自从来到亭阁以后,他就接连发高烧。她用香油涂抹他的白胡须,为他点燃长烟筒,他有时会连续几小时拿着烟筒抽个不停,静静地望着烟圈冉冉上升,变成螺旋形的云雾,慢慢和周围的空气混合在一起。
“忽然间,他做出一个非常突然的动作,吓了我一跳。
“然后,他一面仍用眼睛盯住开始吸引他注意的那个目标,一面叫人把望远镜拿给他。
“我母亲把望远镜递给他,她这么做的时候,她脸色看上去比她所向的大理石柱更洁白。
“我看见我父亲的手在发抖。
“‘一只船!……两只!三只!’父亲低声地说,‘四只!’
“于是他站起身来,抓起他的武器。准备好了他的手枪。
“‘瓦西丽姬,’他对我的母亲说,‘决定命运的时候快要到了。半小时之内,我们就可以知道皇帝的答复了。把海黛带到洞里去。’
“‘我不想离开您,老爷,’瓦西丽姬说,‘如果您死,我就和您一块儿死。’
“‘到赛利姆那儿去!’父亲喊道。
“‘别了,老爷!’母亲顺从地轻声说,她向他鞠躬告别,像是看见了死神已经来临一样。
“‘把瓦西丽姬拉走!’我的父亲对他的卫兵说。
“至于我,大家在混乱之中把我给忘了。我向父亲跑过去。他看见我向他张着两臂,就伏下身来,用他的嘴巴在我的前额上亲了一下。
“噢,那一吻我记得多么清楚呀!那是他给我的最后一吻,我觉得到现在我额头上好像还是温暖的。
“下洞的时候,我们从栅栏的格子里辨别出有几只船愈来愈清楚地进入我们的视野。最初它们看起来像是小黑点,现在它们就像是在水面上飞掠的鸟儿。
“在这期间,在湖心亭里,在我父亲的脚下,已派上了二十个卫兵,躲在一个墙角里,用焦急的目光望着那些船的到来。他们都拿着镶银的长枪,还有大量的弹药盒散放在地面上。我的父亲看一看他的表,然后极度痛苦地来回走动。
“这就是我得到父亲最后一吻,离开他之后使我震惊的一幕。
“我母亲和我,我们穿过地下通道。赛利姆依然忠于职守。他向我们